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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第二十二回 一鹤枉重来良缘成梦 九华栖双侠剑气冲霄

  看了半天,李慕白还是没有走开,忽然看见由南边来了一条黑影,来到近前。李慕白就跟着那人一同往北去了。

  这里的俞秀莲更是大惊,暗想,来的这条黑影,一定是刚才在宫内点着火照墙上字迹的那个人,怎么李慕白会认得这个人,而又不肯对自己说呢?又想,莫非是他故意在此等着这个人来,二人往北找地方决斗去了?秀莲心里这样惊诧的猜想着,便在后面暗暗跟随。好在前面两个人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全都走得很快,不遑后顾。

  秀莲暗暗跟着走到北首,就见二人往东进了一个大栅栏,及至秀莲跟随进去,却不见李慕白和那人的影子了。前面却又是一堵高墙,也似一处官所,秀莲猜想着那二人一定都是进到这里回去了。她随着也飞身跳到墙上,向下一看,却是一座空院子。虽有几间房,却没有灯光。

  秀莲向下一跳,脚就踏在草地上,原来地下长的那又高又密的荒荆蔓草,全都没有刈除。秀莲心说:这地方怎么这样荒凉?莫非平日没有人管理吗?

  她踏着枯草,披开荆棘,往后面去走;就见这后面有一道门,彷佛宫门似的。秀莲上前摸了摸,就换着一个很沉重的大锁头,秀莲知道这处官所一定是没有人看守。她遂蹿到墙上,向下一看,见这后院也有正殿,也有东西殿,最可异的就是西殿的窗上映着很淡薄灯光。

  秀莲心中更是惊诧,暗想:这宫门上着大锁,怎么里面倒有人住呢?

  她跳下墙去,把脚步放得极轻,走到那首去,听里边有人用很严厉的声音说:“我教训你的话,你一句也没遵守!我嘱咐你除了德啸峰、俞秀莲可以见面之外,旁的人一律不许你再认识!你怎么又同那姓史的胖子在一起厮混,你不晓得他是个江湖大盗吗?”听这人说话似是北方人,但却又带着点江南的口音。

  秀莲赶紧扒着窗健儿往里看,她更惊讶了,只见地下扔着一件大皮袄和一件行李。行李旁边放着一把茶壶和一只烛台。烛台上点着半枝蜡,突突的冒着不很明亮的火焰,照着这屋里的两个人。

  一个就是道士装束的李慕白,他低着头,垂手站立,彷佛儿子见了严父一般,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的对面却是个高身材,颏下飘着雪白的长髯,足有七八十岁的一位老人。穿着一身青布单衣裤,但精神极为矍铄,态度极为森严。看那面目颇有点像自己的父亲俞老镖头,但比自己的父亲更老,更精神,更强健。

  秀莲知道此人一定就是老侠江南鹤,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不敢在此多待。正想要退步走开,但又怕脚步一挪动,反倒被屋中的人察觉了。她就静静地站着,连大气儿也不敢出,更不敢再扒窗往里去看,只听屋里的老侠客又怒斥着说:

  “你难道忘了么?我们武当派收徒五戒,心险者不传,好斗者不传,轻露者不传。此次你北来,把这三条全都忘了。你与静玄师徒争斗就是轻露,就是好斗!在徐水县你杀死那个姓柳的女子,就是心险。你以为凭你的点穴法,凭你的那口斩钢削铁的宝剑,就可以横行江湖,没有人敢惹你吗?其实你不知我时时在暗中看看你,这两次我若不是故意在你的眼前显出形迹,你还不能知道我也来到此地了。你以为你的武艺算是学成了吗?算是世间无匹了吗?”

  窗外的秀莲虽然屏息站立,但却心跳得甚紧。幸而寒风吹着窗棂忽忽的响,屋中大概还不知外面有人。

  她又乍着胆子,扒窗去看,就见江南鹤由他那行李包内取出一迭图籍和一口宝剑,怒着摔给李慕白,说:“给你这人身穴道图和宝剑。你快去吧,到江湖上充你的英雄去吧!”李慕白“咕咚”一声就跪下了,他却低着头不敢分办一句。

  江南鹤老侠微微一声冷笑,说:“窗外的俞秀莲也进来!”

  俞秀莲吓得一哆嗦,心说:哎呀!原来老侠他知道我在窗外了。遂就鼓起勇气,拉门进屋,这时李慕白一见秀莲进屋,他很是惊讶。秀莲却向江南鹤老侠施礼,并替李慕白辩解说:“我大哥与静玄争斗是为救我,并为寻出那珍珠,献还宫内。”

  江南鹤颜色缓和一点,就说:“只有今晚你们所作所为还是对的,但珍珠放在大殿脊下,终非稳妥之地。你们走后,我又取将下来,替你们放在宫内龙床的旁边。现在你们的事情已都办毕,都要听我的嘱咐。你们即日成婚,再去见德啸峰一面,然后就同回九华山去吧!”

  老侠这句话一说出,秀莲姑娘不禁脸红,垂着头,心中倒十分难过。李慕白却仍然跪着说:“伯父,这件事侄儿实在不能从命!”江南鹤又严厉地问说:“为什么?”

  李慕白就垂着泪把秀莲已许婚于孟思昭,而孟思昭又是自己的好友,并且是为自己的事情才负伤惨死。所以自己虽然敬爱俞秀莲姑娘,但有此事实使自己伤心,所以对俞秀莲姑娘不敢有过分之想。如今伯父之嘱,断难从命!

  江南鹤听了李慕白详细表明心曲,他倒不禁觉得为难,便说:“你起来!”李慕白站起身来,依然垂首站立,双眉皱在一起。江南鹤老侠思索了半天,便叹了口气,说:“慕白,你是因为你的叔父叫你读了几本书,你就染了些书生的酸腐之气。这样你倒像你父亲之子,但却不像我的门徒!”

  旁边俞秀莲抑制住了痛楚的芳心,她爽然地说:“老侠客也不必为此事为难,我是孟家的媳妇,我始终也忘记不了!孟家订婚时的一枝金钗,始终在我的身边。李慕白,他是我家的恩人,是我的义兄。在几年前,我父亲临殁时便嘱咐我,叫我对李慕白要像对胞兄一样!”说到这里,秀莲不由也垂下泪来,又说:“可是我愿意随我的大哥到江南九华山上,我要下两三年的功夫,学会了点穴法。”

  江南鹤点头说:“好,你们去吧。但不可在途中再生事,一年之后我也到九华山上与你们见面。”又向李慕白说:“静玄禅师虽未脱江湖习气,但他确无大恶。而且他与我又是多年的好友。你若不是我的盟侄,我不能管你,你既是我的门下人,无论如何你也应当将此图还他。”

  李慕白答应说:“三日我就南下,先到江心寺去将点穴图还他,然后我再往九华山去。”江南鹤点了点头,遂就拂手说:“你们去吧!”

  当下俞秀莲先退身出屋,在外面等候了一会,李慕白方才出来。他手里提着宝剑,臂下挟着点穴图,二人往外去走。走过了那道宫门,秀莲就问:“江老侠客怎么住在这里?”

  李慕白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老人家的行踪我们是不能问的。”遂就将全部人身穴道图交给秀莲,悄声嘱咐说:“姑娘快些拿回去,将此图叫德五哥照抄一份,千万要谨慎严密!”秀莲接过人身穴道图,就说:“李大哥,我们分着走吧?明天再见!”说时俞秀莲先越过高墙走去了,李慕白也跳过墙去,迤逦地回到了妙玄观。

  一跳进了短墙,心中便觉着畅快,因为目前的事全都办完了!再等两天,俞秀莲和德啸峰将那十八幅人身点穴图誊出,就可以离京南下了。不过与俞秀莲到了九华山上朝夕相处,却要用一番克制私情的决心和毅力,不然不但自惹情魔,而且要为盟伯所笑了。

  他神驰着这样的想,不觉走进了那破烂的小屋,将宝剑扔在地下,要把身上勒紧着的带子解下,好掩着道袍,躺在那些干草去睡眠。不想这时,忽见扑拉一下,由干草里钻出了一个人来!

  因为太出乎意料之外了,李慕白不由吃了一惊,立刻“吧”的一掌打去。那人倒身在干草上,嗳哟了一声,接着又哈哈大笑,说:“我的大爷!你别真动手呀!”李慕白一听声音厮熟,便把已经拿了起来的宝剑又放下手,叹道:“你怎么又来了!”来者正是史胖子,他坐在干草上,哈哈的笑道:“我不来怎办?谁给你们贺喜呀?”

  李慕白怒斥说:“胡说!你怎么永远是这样信口乱讲?我有什么喜事,值得叫你来贺?”史胖子嗳哟着说:“你刚才这一掌,把贺喜的打得真不轻!明人不作暗事。今天你跟俞秀莲跑到哪儿去了?我到她那儿去找没有她,到你这儿来又没有你,你们俩人若不是一块儿出去的,我不信!”

  李慕白叹了口气,便也坐在干草上,悄声对史胖子说:“史大哥,你不要玩笑,今天我们说几句正经的话!”史胖子说:“我向来没跟你大爷开过玩笑,我东奔西走,赔盘缠,累车马,还得罪了许多同在江湖上抓饭吃的朋友,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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