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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她忽然抬起头来,把双刀一拍,自言自语说:“我一定要给李慕白报仇!”她又后悔刚才为什么把杀死李慕白的凶手陈凤钧放走了呢?我应当杀死他,杀死他之后再到江南去杀那静玄和尚,我就是死了也甘心!于是她又盼着陈凤钧再来,就下毒手要他的性命。如此思想了半夜,因为明天还要起身,她便闭了屋门,将双刀放在枕畔,熄灯睡去。

  睡到次日,天还没有亮,就被外面打门的声音吵醒,外面急急地叫了半天门,张妈才爬起来出去开门,秀莲也下床将屋门打开。就见五爪鹰孙正礼牵着他那匹枣色大马,进到院里来。一见着秀莲,他就说:“师妹,你收拾好了没有,咱们这就走吧?”她见孙正礼这样子,她不由倒笑了,就说:“孙大哥这时天还没亮了,城门也怕还没开了吧?”孙正礼锐:“不要紧,咱们走到永定门,天也就亮了,那件事,气得我一夜也睡不着觉!”

  张妈已把屋中的灯点上;秀莲就请孙正礼进屋落座,说:“孙大哥你且等一等,我叫他们到德宅去,让那边的人把我的马备上。”遂就叫张妈去,张妈说:“这时候那边还没开门呢!”孙正礼生气说:“你不会叫门去吗?”张妈没有法子,只得先把她的伙伴邓妈叫起来,然后她就到德宅去叫门,让那边的人给秀莲备马去了。

  这里秀莲就随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却未把昨夜与那冲霄剑客陈凤钧决斗的事告诉孙正礼。孙正礼在椅子上都像坐不住,又站起身来到院中来回地走。此时天色不过黎明,张妈回来了,回禀秀莲,说是德宅把门打开,已把备马的事告诉福子了。秀莲点了点头,又嘱咐张妈,说:“你去告诉邓妈,不准把昨夜的事告诉人,连德五爷都不要告诉!”张妈连连点头答应。

  这时孙正礼又在院里来回走了几遭,天光就亮了。他就进屋一看,秀莲已将随身的东西收拾好了,却是一只衣服包裹,一只被卷。被卷裹着刀鞘,露出了黄铜的两口刀柄。在衣包旁边还放着一口宝剑,没有鞘,剑身却用蓝布裹着,孙正礼看着彷佛有点诧异,就问说:“师妹,这口剑也是你的吗?”

  秀莲见问,脸上不由得红了红,就说:“不是,这是李慕白留在德五哥之处的宝剑,前些日文雄文杰他们拿过来,叫我教给他们,因就放在这里了!”她说话的时候,心中却感到一阵疼痛。孙正礼又把脚跺了一下,粗声地叹了一声,皱着两条浓眉,在屋中又来回地走。

  这时外面又有打门之声,邓妈赶紧跑去把门开了,外面是德啸峰带着杨丽芳小姑娘和寿儿、福子来了。寿儿提着一个小包裹,福子牵着备好了的秀莲的那匹黑色健马,德啸峰由寿儿手中接过小包裹,带着那低头擦眼泪的杨小姑娘进屋。见了秀莲和孙正礼,就问说:“你们现在就要走吗?”

  孙正礼说:“杨大姑娘落在花枪冯隆小子的手里,迟一天就不好,深州又不是近路,我们不赶紧去哪成?”德啸峰也点头说:“当然事情是越快办越好,你们兄妹这就起身吧,我这里有百十来两银子,给你们作盘费!”秀莲说:“哪用得了那么许多钱?我手下现在还有钱。”

  德啸峰说:“说不定你们遇见别的事还许要用钱,多带些是不妨的,不过还是我那个主意,我们只把杨大姑娘救回来就是了,不必把冯家兄弟逼得太急了!”俞秀莲点头说:“五哥不用嘱咐,我都知道。”遂又将那口宝剑捧起,交给德啸峰说:“这是李慕白那口宝剑,请五哥收存吧!”说时她声音略带凄惋,芳颊微现红色。

  德啸峰接过宝剑,也不禁感叹,他是心想:江南鹤老侠留下这口宝剑,原为是把宝剑留给他日缘的。可是现在已将三年了,老侠是再也没来,李慕白又是不知生死。他们这段姻缘得等到何时呢!德啸峰的话虽未说出来,但是不住叹气。

  杨丽芳又把她姊姊的年貌详细告诉了秀莲和孙正礼,秀莲又嘱咐她一番。孙正礼把德啸峰送的银两收起来,俞秀莲就向德啸峰说:“五哥,我们走了!”说了这句话,她忽然想起昨夜那个陈凤钧,他难免今夜不再前来,因此未免有些不放心。只是又想:陈凤钧与德家无冤无仇,他若知道我已走了,大概也就不能再来了。心里这样想着,脚往外走,两个仆妇和寿儿给秀莲拿着行李,那孙正礼已先牵马出门去了。

  秀莲在前,德啸峰在后出了门首,秀莲自己动手,向马上捆绑行李,德啸峰又托付说:“俞大妹妹若在外面听见李慕白的下落,千万找个人给我送个信来!”秀莲点点头,她咬着嘴唇,并不发话。收束停当了,她又拉着杨小姑娘的手,微笑着说:“你也别净哭,不到一个月,我必将你姊姊找回来!”说毕,放下手,她就扳鞍上马,一手挽缰,一手由福子的手中接过了丝鞭。

  此时孙正礼早已上了马,他就向德啸峰抱拳说:“五哥,过半月后咱弟兄再见!”秀莲在马上又向丽芳说:“你跟五爷回去罢!”那丽芳小姑娘睁着两眼望着秀莲。

  孙正礼的马在前,秀莲的马在后,只见鞭影蹄声,两匹马就出了三条胡同的西口往南去了。此时朝阳的金光已照遍了大地,晨风自西方吹来,触在脸上觉著有些寒冷。道旁有些枯叶在打滚,街上不多的行人,都显得很慵懒,商家也还都未开门,现出一种秋节后的萧疏景象。走出了永定门,顺大道一直往南,两匹马就加紧了。得得得的蹄声敲在坚硬的石头道上,格外清脆而疾快。

  走出二三里,四周去看就见是一遍收成后的秋色大地,稀稀落落的几处村落。西风扬起尘土,像眼前弥漫着一层大雾,秀莲的头发都乱了。她由身边抽出一块绸帕,一面向发上蒙,一面催着马走。前面那枣色大马上的孙正礼,回过头来,用鞭指着西边说:“那不就是杨小姑娘的家里吗?”

  秀莲也向西边看了一眼,她系好绸帕,催马赶上孙正礼,就说:“孙大哥,咱们到了深州,把杨大姑娘找着,你就送她回北京,我还要到淮南找那谭家兄弟去呢!”孙正礼怔了一怔,在马上说:“那怎么使得?你把杨大姑娘送回来,让我去找他们。”秀莲不便跟他争执,就没再言语。

  两匹马飞也似的一直往南去,午饭是在固安县境吃的,晚间到了雄县方才歇息。在店房里,秀莲自己找了个单间,却叫孙正礼到大屋子里去,并悄声说:“孙大哥到大屋里去,那里的人杂,可以听出些消息,可是千万自己不要露出形迹来!”孙正礼点头说:“我知道!”心里却想着:我这个师妹倒比我还有主意,只可惜她是个姑娘,若是男子,真得比我师父还强。

  当下他到大屋子里,那炕上地下全都坐满了人,有作买卖的人,有行路的差人,那些人正在谈论这店里刚才来了一个骑着马的小娘儿的事情,孙正礼一进屋,那些人就全都不说了。孙正礼就找了一个炕角坐下,喝声:“店家给我煮面来!”他这样一喝,把旁边人全都吓了一跳,都用眼来看他。

  孙正礼心说:不好,我露出形迹来了。遂就向旁边一个作买卖的笑道:“老哥你让个地方,叫我躺一躺!”那人挪了挪屁股,孙正礼就把脊梁向墙一靠,半躺半坐地说了声:“劳驾!”

  那人见孙正礼还和蔼,就笑着问说:“老哥从哪里来?”孙正礼说:“从密云县来,送一家亲戚到深州去。”那人又问:“老哥在密云作什么生意?”孙正礼说:“不作生意,早先在镖行里混,现在不干了!”他说出这话,旁边就有一个瘦脸年轻的人,非常注意他。

  那个作买卖的人,一听孙正礼是镖行的人,他就十分钦敬,又装了一袋烟要给孙正礼抽,孙正礼却摆手说:“我不会抽烟。”此时旁边那瘦脸的人发话了,他先问孙正礼贵姓大名,孙正礼只说:“我姓孙行大。”那年轻人又问孙正礼早先在哪家镖店,孙正礼笑了笑,说:“提不起来,在小镖店当个小伙计,提出来倒叫人家笑话,”

  此时店家已把一大碗汤面端来,孙正礼捧起来大碗,拿着筷子,呼噜呼噜地就吃,同时斜着眼去打量那年轻人。就见这人穿着一身紫花色的袷裤褂,捋着袖子,露出胳膊上刺着的花纹,手里拿着个鼻烟壶,倒在小碟里,就往鼻子上去抹,抹得鼻子成了个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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