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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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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鶴被抬到第二層院落內的東配殿裡,這殿是三間通聯的屋子,當中有神像和香爐燭臺等等,呂崇岩和那道士把江小鶴咕咚一聲就拋在地下。這一拋,江小鶴反倒腿靈活了,只是手腳被綁得很緊,自己無法解開。另崇巖頭亦不回,同著那個道士出殿去了。這裡江小鶴忿忿地又罵了兩聲,外面的呂崇岩亦不言語,就喀的一聲將殿門鎖上了。江小鶴一挺身子竟站起來,但是兩隻腳卻被綑著邁不開,兩臂也倒剪著不能伸手去解。江小鶴便咕咚一聲坐在地上,看見背後的石頭牆壁,他便利用那石頭棱兒去磨綁繩,直磨到晚間,也沒將繩子磨斷。 此時屋中已然昏黑,江小鶴坐在地下歇息了一會,心中急躁氣憤,暗想:只要我能脫開了綁繩,我必都將他們殺盡。忽然聽得門上的鎖又響,門開了,進來了一人,江小鶴便吃了一驚,就見這個人進殿來並不理江小鶴,只過去到香案前,打起火來,將神前的那盞燈點上,然後插了九炷香在爐裡,跪落就叩首。 江小鶴藉著神前燈的光明看見,這正是找繩子綁綑自己的那個道士。江小鶴就說:「喂!朋友,快些把我身上的繩子解開,我去找道澄和呂崇岩,便沒有你們的事,不然,你們可留神點性命!」那道士只專心地向神像叩首,一連叩了九個頭,便吹滅了神前燈,轉身出殿,喀的一聲又把殿門鎖上,一句話亦沒對江小鶴說。江小鶴忿忿地又罵了幾聲,忽然在黑暗的屋中,他看見那插在爐裡的九根香火頭兒,一明一暗地彷彿是一群螢火蟲爬在那裡。 江小鶴突然想起一個主意來,他立時又用力挺腰站起身來,兩足雖被綁在一起,但是他會跳,連跳了幾下,就到了香案前。他探著頭,用嘴啣出一枝香來,就用那香頭的微火燒身上的麻繩,還沒燒斷,香就折了,有火的那一截就掉落在地下。他趕緊又啣出一枝來,這回他很是仔細,低著頭,用嘴啣著香,對準了那繩子慢慢去燒。可是草繩雖燒斷了,麻繩因為太粗,太結實,還沒燒斷。於是他又換了一枝香再去燃燒,一連換了五六枝香。因為把草繩燃著了,冒起許多煙,連他身上的衣服都燒著了,胸脯也很疼,脖子也很酸。 這時忽然鎖頭又一聲響,殿門又開了,進來了一人。這人呼地一聲抖起了火摺子,露出一個鷹嘴雕眼的面,一手拿著鋼刀,原來正是道澄。她嘿嘿的一聲獰笑,掄刀向江小鶴就砍。江小鶴此時危在頃刻,但他身上的綁繩已經燒得差不多了,他兩臂一用力,叻勒一聲,繩子斷了。他伸著一隻手將道澄的右腕托住,其時極快,道澄拿火摺子向江小鶴的面上一打,江小鶴又向前一撲,「咕咚」一聲連道澄都壓倒在地。 江小鶴一手按著道澄拿刀的那隻胳臂,一手去解自己腳下的綁繩。道澄的左手卻摳住江小鶴的肋骨,她的五個手指狠狠地都要摳進肋骨裡。她的衣服卻很長,火摺子就在旁邊,不料就引著了,呼呼地冒起火來。道澄大叫一聲,五指更用狠力,並要找江小鶴的穴門,江小鶴卻奪過了她的刀,一挺身而躍起,隨了鋼刀唰的一聲落下,道澄的衣上帶著火滾出殿去了。 江小鶴追出去,道澄衣服上的火更著得猛,她簡直像一隻被火燒著了的狐狸。江小鶴卻追著火光上房,一刀向火光砍去,只聽「哎喲」一聲慘叫,道澄就滾到房下去了。 江小鶴剛靠在房上緩了口氣,卻不料身後有個人用東西向他背樑一點,江小鶴大吃一驚,趕緊自己跌下房去在地下一滾,房上正是郁玄清。他手持一根灌鉛的竹竿,跳下來又要點江小鶴的穴門,江小鶴手中的刀並未拋下,他翻身而起,掄刀磕開了竹竿,趁勢進步,以刀狠狠地劈來。郁玄清卻轉身躲開,他抖動了竹竿,專要趁虛點穴。江小鶴鋼刀飛騰,不容他的竹竿近身。 將戰了三十餘回合,就見有人聲和火把的光影擁進廟來,江小鶴不敢再戰,就飛身躥上大殿。郁玄清又從下面趕上來,以竹竿又向江小鶴的後背來點,江小鶴卻回身一刀,只聽「叻勒」一聲,竹竿就被刀削成了兩截。江小鶴再回身狠狠一刀,郁玄清就跳落房去了,江小鶴便躥聳跳躍,離開了這間道觀。向下一看,只見下面有幾處火光,都是往這峰上來的火把,江小鶴就躲避著火光去跑。 這時黑夜茫茫,秋風蕭蕭,江小鶴躥過澗去走出了很遠,他才將刀放下,找了個避風的石頭後一躺,喘息著。心說:這一天我是水米未進,山上的道士這麼多,那郁玄清的點穴法又太厲害,怎樣才能得手,才能尋著阿鸞的下落呢?煩惱了一陣,便因身體太疲乏了,隨沉沉睡去。及至被凍醒了,見天色又已發白,沉沉的大霧又將所有山峰給吞食了。他站起身來拾起鋼刀,便站立著發怔,不知往哪裡去才好。暗想:我只與那些道士爭鬥是沒有用的,只能與他們亂殺一陣,卻得不到一點實利,我還是設法抓住那呂崇岩。如若昨天道澄沒被火燒死,我還是把她尋著才好,從她那裡我才能得到阿鸞的下落。 於是又冒著大霧,提著鋼刀,一步一步地走去。走了很多時間,越過了幾處山嶺,雲霧反倒越來越濃,就聽耳邊有一片誦經之聲,似是離得很近。江小鶴便說:「誰管他是什麼地方?我且去尋頓飯吃。」於是他便尋著經聲跑去,走了不遠,果然就又看見了一處道觀。他一聳身上了牆,見經聲是自大殿之內發出,心說:我不必去尋他們,隨就輕輕跳下去。裡院呼呼的有拉風匣之聲,他尋到了,原來是一間廚房。有個道士正在那裡燒火,火上煮著一鍋熱滾滾的小米粥。 江小鶴先把鋼刀輕輕放在牆根,然後作出喘息之狀,進屋去就抱拳,說:「道爺!很忙吧!今天的霧可真大!」燒火的道士吃了一驚,便直眼看著江小鶴,問說:「你是從哪裡來的?」江小鶴說:「從江南來的!專來朝武當,拜真武爺爺。昨天下午我就上山來了,可是遇見一些道爺跟一個俗人交戰,嚇得我就趕緊藏了起來,在山洞裡藏了一晝夜。今天卻又下大霧,我就暗中求菩薩保佑,便尋到這裡。現在我餓極了!」道士拿了個粗碗,舀一飄小米粥,並給了他一雙筷子,指指地下放著的木櫈說:「坐下吃!」說畢,他依然去拉風匣。 江小鶴就大口地喝粥,這小米粥雖然熟了,但米粒還很硬,並且砂子未淘淨,用牙一咬,便咯崩咯崩的響,可是江小鶴卻吃得很香。吃過了一碗,自己又盛了一碗,一連吃到第四碗上,就聽院中有人驚訝著問說:「這是誰的刀?」 江小鶴吃了一驚,趕緊放下碗筷,站起身來走出了廚房。只見院中有一個四旬上下的道士,彷彿是昨日也曾與自己交過手的。這道士已然把那口刀拿起來了,但一看見了江小鶴,他又嚇得連退幾步。江小鶴卻擺手說:「不要怕!我因為昨日餓了一天,才到你們這裡求些飯吃,現在我已然飽了,謝謝你們!請你們放心,只要你們不逼我太甚,我決不會攪亂你們,我只是要尋呂崇岩和道澄。」 這道士就向江小鶴打稽首,說:「既然江施主你說了這話,我可以告訴你,我們與你作對,也非得已。是山上有規矩,只要有處敲起緊急的鐘聲,我們便要趕緊前去救護,其實我們全是專心修行,非不得已,不願與俗人爭擾。昨日之事,一方是怪你行事太鹵莽,一方也怪楚劍雄一人的氣盛,才惹起了這爭端。你不是昨晚被玄清老師祖捉住了嗎?」 江小鶴冷笑說:「他是趁我不備,施用點穴法將我捉住的,但也只能將我綑綁一會,過後我自己就將自己解開了。」道士點了點頭,說:「聽說老師祖亦很欽佩你的武藝高強,只是你在本山大鬧,攪了五百年的清規,老師祖卻不能饒恕你,我勸你不如趕緊走開。」 江小鶴說:「叫我走開是很容易,你們須把呂祟巖、道澄交給我,我要拷問他們,問出來我妻子的下落才行!」這道士又說:「昨天夜裡老師祖確實見一人衣服被火燒著,在地下滾滅了火,她就逃走了。老師祖已隱隱看出來是個道姑,所以對你的話也有點相信。聽說現在已經把呂崇岩看守起來。老師祖辦事是最公正的,你放心吧!你可以暫時下山在縣裡去等候,只要將你的妻子下落問出,老師祖一定會派人去通知你。」 江小鶴卻皺著眉,沉重地嘆了口氣,說:「你們辦事太慢,哪曉得我的心急?呂崇岩現在被看守在哪裡?我要去見他問問。刀我就放在這裡,我徒手去,你可放心,我決不會再擾鬧!」道士就指著南方說:「往南邊兩重山嶺便是展旗峰,你往那邊去問問,必可知呂崇岩在哪裡。」江小鶴點點頭,抱拳說:「再會!」他隨就往觀外跑去,依然躍牆出了觀,便往嶺南跑去。 這時大霧瀰漫,加上江小鶴心中的焦躁,他真如被困在蒸籠裡一般。秋風雖寒,但他的身體卻發熱,脫了個赤背,身上又有幾處的輕傷很是疼痛。他深一步淺一步地去跑,跑過了幾重山嶺,爬躍了幾處山峰,跳了幾處懸崖,但竟未能尋到一間廟宇,亦沒有看見一個人。此時又瀟瀟地落了一陣涼雨,江小鶴渾身盡濕,霧氣更大,四遭的東西更看不見。他實在不能往下跑了,就尋了一處懸崖之上,有避風雨的地方,坐在一塊大青石上。他就等待著霧消雨停,可是一直到了天黑,雨還是沒有停,他便在崖上坐了一夜,沒有吃飯,也沒有睡著。 到了天明,雨微了,他便站起身去走,地上是雨水潺潺地向下流洩,石頭都很滑。他的兩腳被凍僵了,身子也很疲倦,但心中卻是很急躁,不辨路徑地走去。越走就覺著地勢越低,走了不知有多遠,忽然覺得雨住了,霧也漸薄,竟走到了山路盡頭。向下一看卻是一處山澗,在澗裡有個低的紅樹,並有稀稀的屋宇。屋宇全是用茅草蓋的,隔著一層紗一般的薄霧,向下看得還清楚。 江小鶴不由驚訝地說:「啊!這裡原來有人家!」便尋著可以用腳踏的石頭去跳,一霎時他就跳到了澗下。就有兩隻狗向他咬來,江小鶴一面用手驅逐狗,一面叫說:「有人沒有?」 這裡不過三四戶人家,江小鶴連叫了幾聲,就有兩戶的門開了。出來了幾個人,有彎著腰的老太婆,有年輕的小夥子。江小鶴便向一個人抱拳,說:「別驚慌!我是到這山上來尋人的,因為山上的道士阻擋我,我同他們鬥了兩天,在山中也露宿了兩夜。今天我是來打聽打聽,你們這裡的人可看見一個道姑沒有?」有個小夥子便過來要同他說話,卻被一個老太婆給攔住了,那老太婆驚慌慌地揪住那大概是她的兒子,連說:「你可別多說話!咱們可不知曉!」 江小鶴走過去,又同那小夥子抱拳,說:「老哥!別疑惑我,我不是歹人!因為我的妻子被那道姑搶來了。你們全是山中的良民,你們可知道夫妻分散是多麼悲慘?」那小夥子忿忿地指著南邊說:「那惡道姑就住在那姓候的家中,你找去吧!」小夥子的話一說出來,旁邊的鄰居齊都大驚失色。他那母親不禁頓腳大哭,說:「你說出來!你就惹禍吧!那呂道爺知道了能夠饒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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