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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程八連連擺手說:「不能!不能!閬中俠前天對人說,他對鮑老哥很是尊敬,倒是痛恨江小鶴。因江小鶴在螺螄嶺作的那案太可恨了!」

  張黑虎說:「可是……」說著望了鮑振飛一眼,便說:「今天我在城裡赴宴,席間有兩個鏢行的人,他們是從東邊來的。他們路過通江縣,遇見焦德春、焦榮、江小鶴都在那裡。因為焦德春的侄子焦榮在通江闖了禍,焦德春亦被當地的惡霸殺傷,倒在旅店中,所以江小鶴便逗留住了,不能往西來。他們有人看見了江小鶴,見江小鶴面貌雖黑,但是一點也不胖。通江縣曾把他傳到衙中,並叫當時螺螄嶺出事時那個駕車的人辨認了一下。那人卻說江小鶴並不是那劫官眷的強盜。那強盜是個黑面大胖子,他雖自稱是江小鶴,可又嘴裡罵江小鶴,並且又自稱姓龍,因為他……」旁邊的人都把眼睛注視在鮑振飛的臉上。

  張黑虎又說:「因此現在的人都疑惑是龍志起所為。他冒充江小……」張黑虎的「鶴」字還沒說出,只聽咚……嘩啦!鮑振飛一腳便踢翻了桌子,盃盤全都滾在地下。鮑振飛便像一隻發了怒的老虎,大聲吼說:「哪裡來的事?我的徒弟豈能劫官眷、殺官人、作強盜,冒充江小鶴之名?」

  這時張黑虎、劉杰、程八等人都避到一邊。那個崔捕頭卻放下來一張嚴肅的面孔,他說:「鮑老鏢師你可也別發急,事情好證明。蓬安縣的正堂夫人,在江口鎮上吊,被店家救了,並沒死。當時那趕車的,現在也在通江,你令徒是強盜不是,叫他們一看,便可分明。不過,據我想,你令徒還是不要去見官才好。衝著劉大爺、張二爺、程八爺的面子,我們官事可以私辦,想法叫你令徒躲避一下!」

  鮑振飛握著拳頭說:「我的徒弟不犯法,憑什麼要躲?只要你們作官的把蓬安縣正堂夫人請來,認清了我的徒弟是當時的強盜,那就由你們把他捕走,殺罰由官,不然,無論是誰,若再誣賴我門徒,我的刀決不留情面!」

  崔捕頭後退一步,冷笑著說:「何必要把蓬安縣正堂太太請來?閬中俠的兒媳她們一定知情,不然她與你的徒弟無仇,為什麼今天要來傷你的徒弟,她又派她的弟弟到衙門去請我們?明明說是大盜江小鶴在此負傷,可見你令徒即是那假江小鶴。她們姊弟這番所作的是俠義行為!」

  鮑振飛氣得渾身亂顫,鬍鬚像被風吹著那麼飄動,兩眼睜得比梨遠大,冒著憤怒的火光,臉是紫得怕人。他頓一頓腳,說:「好!閬中俠的兒媳大概才走不遠,我去追回她來,問她為什麼說我的徒弟即是大盜江小鶴!」

  張黑虎跟劉杰一聽鮑振飛要去追回閬中俠的兒媳,他們不但不攔,而且內心歡喜。劉杰立刻吩咐僕人去給鮑振飛備馬;程八並告訴那秦小仙姊弟往閬中去所必走的路徑,鮑振飛憤憤地又回到自己住的房中去取刀。

  這時已把龍志起抬回到房中,有兩個人正給他那斷臂的傷處敷上刀傷藥。鮑振飛像個兇神似的,拿刀比著他徒弟的脖頸,狠狠地說:「等我把閬中俠的兒媳捉回來之後,就可以知道你冤不冤!果真,你要是背著我作了那違反我家戒條之事,那……我要把你劈為肉醬!」龍志起呻吟著,噯喲、噯喲地慘叫著,也不知他聽見他師父的這些話沒有。鮑振飛卻踹開門,提刀往外走,大踏步闖出了大門。

  劉杰家的僕人已把馬備好,鮑振飛連鞭子都不要,上了馬,一手提繮,一手用刀柄捶打馬胯,如飛似的往村外走去。順著程八剛才所指點的路徑,由北轉西,那即是往閬中去的大道。此時天黑似墨,西風緊朔,大道上如同死了一般,沒有一個行人。道旁的人家有些星星點點的燈光,都非常的淒涼黯淡。

  鮑振飛一腔怒氣,衝著渾身的血液奔騰著,洶湧著。坐下的馬,得!得!得……蹄鐵擊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聲音如連珠炮一般,接連不斷,愈走愈急。鮑振飛的兩眼在黑暗中,像是燈籠,不住向各處張望,口中並怒喊著:「閬中俠的兒媳!狗淫婦!站住!鮑老爺子有話要問你!」

  往下追了也不知有多遠,忽見前面有兩個黑東西把他的馬攔住。有兩個人用尖細的嗓音叫道:「你是誰?」鮑振飛曉得已經追上了,便立即收住了馬,橫刀說道:「我是鮑振飛,我要見見閬中俠的兒媳秦小仙,你們哪個是?誰?」話才說完,立見一個瘦小的影子在一頭小驢上,以婦女的嗓音回答道:「我是!鮑老頭子你追下我來做什麼?剛才我沒殺你,因見你的年紀太老了,我的心裡不忍!」

  鮑振飛狠狠地罵了聲:「狗淫婦!」話才說到這裡,只見一道白光似的逼過來。鮑振飛立刻躲身跳下馬去,這匹馬驚跑在一邊。那秦小仙也跳下驢來,寶劍「雪」的一聲又向鮑振飛砍來。

  鮑振飛急用刀去迎,只聽「噹」的一聲,那秦小仙大概是被震得手腕發疼,立即轉身跑開。卻另有一個小孩子走在鮑振飛的背後,掄著木棒向鮑振飛的頭上打,「梆」的一聲,打得鮑振飛一暈,氣憤著回身一刀。

  只聽一聲慘號,那小孩扔下棒子躺在地下。秦小仙卻又掄劍過來,急得痛哭,說:「老狗!你殺死了我兄弟!」寶劍如疾風閃電,呼呼地直向鮑振飛削來,她是要跟鮑振飛拚命!鮑振飛這時也是兇神附體,也不管對方是男是女,鋼刀如飛,去迎秦小仙的寶劍。相戰十餘合,將秦小仙的寶劍打丟了。

  秦小仙轉身飛跑,鮑振飛仍然揮刀去追。追了不幾步,不防地下臥著一頭黑驢,正把鮑振飛絆了一跤;躺在地下,兩隻腿伸在驢背上。那頭驢驚得往上一跳,又把鮑振飛弄了個大翻身,幸虧刀沒出手。費了很大的力,鮑振飛才爬了起來,氣得不住喘氣。

  此時秦小仙已逃走不知去向,兩頭小驢也沒有蹤影了。鮑振飛低著頭往各處找了半天,才把被砍翻在他那個小孩子找著。拿腳踢了踢,也不見呻吟和動彈,彎著腰伸手又摸,就摸了一手濕的東西。鮑振飛知道這是血,知道這小孩子已被自己殺死,不由心中一軟,對這小小的死屍發出一些憐憫之情。但轉又一想,如果自己十年前就殺死了江小鶴,何至如今留下後患?走江湖不狠怎行?隨又忿忿地踢了死屍一腳,隨嘴裡打著呼哨,把自己的馬匹叫來,騎馬就走。

  在馬上他把衣衫撕下一塊來,擦了擦刀上和手上的血,依然氣忿忿地,催馬就回到劉杰的家中。到了這裡,官人還都沒走,劉杰等人全都睜著眼瞧著他。鮑振飛還不把手中的崑崙刀放下,坐在椅子上吁吁地不住喘氣。程八就問說:「老鏢頭,你追著閬中俠的兒媳沒有?」鮑振飛卻搖著頭,喘了喘才說:「沒追上!路程我不熟!」程八、劉杰和張黑虎彼此互相望著。

  鮑振飛喘著氣坐了一會兒,就一聲不發,提著鋼刀回到自己屋內。這時他的屋內,已沒有了別人,燈點得很亮。龍志起趴在床上,血色滿身,缺少了一隻胳膊,趴在床上不能動,如同死了一般,但還微微地呻吟。鮑振飛把刀放下,心中不禁一陣難過。便想:我師徒太可憐了!不但受人的逼迫、傷害,還受別人的侮辱、冤屈。他紛紛地灑了一些老淚,便閉上了屋門,滅了燈,上床睡去。

  這一夜,鮑振飛並未安眠;他一連醒來四五次,每次都點上燈。第一,他總是覺著窗外有動靜,總彷彿江小鶴或秦小仙要來殺害自己似的;第二,是恐怕龍志起時時能夠死去。直到次日天明,鮑振飛醒來,又先察著龍志起的傷勢。見龍志超微微睜開眼睛,哭著說:「師父!」鮑振飛不禁心中憫然,悲憤地說:「徒弟!你放心養傷,將來師父給你報仇、雪冤!」龍志起又哼哼噯喲著。

  這時便有人叩打屋門,見是劉杰用的僕人。這僕人說:「我們大爺有請!」鮑振飛也不禁吃了一驚,暗想:「天這麼早,劉杰找我又有什麼事?」隨跟這僕人到了客廳中,便見劉杰、張黑虎全都在這裡,花太歲蔣成也來了。劉杰的面色極為陰沉,便向蔣成說:「你替我把話跟鮑老哥說了吧!」

  花太歲蔣成的態度竟是頗為從容,他笑著說:「鮑老哥,你先沉住點兒氣,聽我說說吧!便是你昨天追上了徐雁雲的妻弟秦小雄,你將那孩子殺死在道旁。現在這件案子發了,官人要來捉你!」鮑振飛聽了,頓然吃了一驚;便要回房去取刀,挾了龍志起逃走。

  但又見蔣成擺手說:「老哥你別著急!你住在劉大哥這裡,衙門的人決不好意思來捉你。官事好辦,可是私事真有些不得了。今天或明天,閬中俠父子帶著媳婦一定前來。死者又是蜀中龍的外孫,蜀中龍早已出家作了道士,但聽說現在還健在人世,他要曉得了此事,也一定前來替他的外孫報仇。江小鶴那件事還不要提。我的老哥,我們把你請來原是慕你的名,要跟你交一交。我要跟閬中俠作對也不過要和他比武鬥輸贏,並非要跟他結下什麼血海深仇。老哥,現在官事你別著急,有我們兄弟三個給你打點。只是這私事怎麼辦?老哥,我們便要聽你一句痛快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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