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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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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志強一聽,心中更加憂慮,發了半天怔,然後說:「這一逃走,可真是後患無窮。」鄧二說:「今天晚上他要來那可好極了,我要再放他走了,衙門這差使我就不當了。我先回去歇歇,葛六爺你放心,晚上我帶著人來給你防夜。」葛志強又向鄧二吩咐了一陣,鄧二就走了。 這裡,幾個人把飯用完,葛志強就特地把他師弟陳志俊請到院裡自己的屋內,二人祕密談話,葛志強就皺著眉說:「師弟,你看見鸞姑娘今天在灞橋見著江小鶴時那種情形了沒有?平常咱們提起江小鶴來,姑娘必要變臉,必要咬牙流淚。按理說,今天他們見了面應當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可是江小鶴只是笑著,她也只向江小鶴哭,並不立刻抽刀拚命,還要同著江小鶴往橋東,背著咱們去說什麼話。這都不說,後來鄧二帶著官人追江小鶴之時,姑娘還哭著要攔,並說什麼:江小鶴已受傷了,就別追了!這件事我真有些疑惑,莫非是鸞姑娘的脾氣改了,再不然就是她並非真恨江小鶴,她跟江小鶴早先有什麼私情?可是不像呀!」 陳志俊也怔著想了半天,就說:「這些事我可不敢說,今天我看他們的情形也有點兒怪。江小鶴跟阿鸞年幼的時候,倒是常在一塊兒玩。可是,那時小鶴才十四歲,阿鸞才十二歲。」葛志強一聽,就更是疑惑,並且嘆息著說:「一個十四,一個十二,可是,可也不能說是什麼事都不懂了!」陳志俊搖頭說:「我想不至有什麼事,師父看得嚴。再說江小鶴在師父家裡並沒住了多日子,後來他將龍大師哥刺傷,他就跑了。及至後來江小鶴把閬中俠勾到鎮巴去,我親眼見阿鸞咬牙憤恨,天天罵江小鶴無能。阿鸞與江小鶴決無什麼私情,現在我瞧跟紀廣傑小夫婦倆倒是很恩愛的!」葛志強聽了,心中還是不能怎樣釋開;又商量了今晚應當怎樣嚴加防備,陳志俊便回到院外去了。 下午,雨住了,天可還沒晴。這一天葛志強始終是愁眉不展,天越晚,他的雙眉便皺得更緊。漸漸天色黑了,就彷彿有什麼魔王將要降臨似的,大家全都抖擻著精神,心裡卻都懷著恐懼。只要聽見哪裡有一點響聲,就有好幾個人握著刀去搜找。晚飯後,葛志強還命廚房做了幾樣菜,在屋裡擺上,預備下酒,是為防夜的人用的。他急盼著神拿鄧二帶著那些官人快來,可是直等到二更以後,才有個姓張的捕頭,帶著十幾個官人來到。說是鄧二爺今天有點傷風,不能來了,叫我們來這兒幫著大爺防備防備。官廳裡我們還預備著人,只要聽到這裡的鑼聲一響,立時就能趕到。 葛志強說:「來幾位就行了,今天夜間也未必有事,江小鶴受的傷也不輕,再說他也人困馬乏,大概不能再來了。」那姓張的人說:「若只是江小鶴一個人,並沒有什麼難辦,他要把先前那個李鳳傑一勾上,那倒是不好辦了。」葛志強也笑了,說:「江湖也大了,會武藝的人多,李鳳傑與江小鶴他們必不相識。」 陳志俊在旁就說:「這兩個人的武藝都很好,可是他們全都受了傷,也沒算被他們佔去了什麼便宜,咱們崑崙派不丟人。」葛志強就連忙用話說開,不讓陳志俊仍往下再說。當時就請那姓張的班頭同十幾個官人都在這屋裡,由陳志俊、金志勇陪著飲酒談話。葛志強並暗中囑咐廚房別多給他們酒喝,至多了叫十幾個人喝二斤。因為怕的是他們都醉了,到時倘或出了事,他們便連爬起來也不能,一群醉鬼還怎麼能捉得住江小鶴? 此時,已然到了三更時分,西邊屋裡是燈燭輝煌。雖然人多酒少,幾樣菜吃淨了,可是大家談話倒很熱鬧,並且有位官人從懷裡掏出一個寶盒子來,大家壓起單雙來。院中挑著兩隻大燈籠,用三角架子支著,這種燈籠能開能摺,外號叫「氣死風」,無論有多麼大的風,也不能把燈吹滅。燈籠旁邊有兩條板櫈,坐著四個夥計,支著一面大銅鑼,三個夥計都打瞌睡。那個握著鑼槌子的夥計,兩隻眼永遠東張西望,並且時時往腦後的房上去瞧,彷彿惟恐有人從房上再扔下來一塊石碑,打碎了他的腦袋似的。 對著櫃房的屋子,就是紀廣傑和阿鸞居住。紀廣傑這時因為心裡提防著江小鶴,總是不能睡著,而且左跨上的那塊劍傷,十分疼痛。當著妻子,他又不願呻吟出來,他只咬著牙,忍著痛,來回翻身。阿鸞是靠牆坐著,她沒睡,但是一聲不語,心中悲思宛轉,在暗中哭泣了好幾回。這時她房中的燈光雖是熄滅了,可是由窗外映進房裡的燈光還是很明亮。 她看著躺在床上的紀廣傑,覺得這人十分可憐,為自己的祖父,為崑崙派,實在是不容易。又想在遠處的江小鶴,今天未容自己向他把話說明,他就遭了暗算,若不是他的武藝高強,立時就會在灞橋邊喪了命,或已被擒。他右臂上的鈎傷看來似不太重,然而他的心是多麼怨恨我呀?他折了柳枝向我擲打,那不就是他內心怨恨的表示嗎?又想起今天他在灞橋上勒馬橫劍,苦笑著對自己說的那幾句話:「十年來的話太多了,須要詳細說。」可見這十年來他是沒忘了我,他決沒有想到我會嫁給紀廣傑吧?他更不能原諒我嫁紀廣傑是出於一種不得已吧?更不能知道我跟紀廣傑雖有夫婦之名,但無夫婦之實…… 正想到這裡,忽聽窗外有人緊問道:「紀姑爺睡了嗎?」阿鸞的悲思被這句話打斷,她就聽出是葛志強的語聲,便答道:「他已然睡了,葛師叔有事嗎?」葛志強左窗外說:「沒有什麼事,我是叫他放下心去,好好歇息。現在櫃房裡有十幾位官人防夜,足可無憂,江小鶴他必不敢再來了。」阿鸞剛答應一聲,只聽得紀廣傑卻哈哈大笑,但才笑了兩聲,胯上的傷痛得他又不住地吸氣,然後他又說:「我並沒睡,我料定江小鶴他今晚準得還來,我正在等著他見面決一死戰呢!」 窗外的葛志強聽了這話,他卻不禁從心裡打了一個冷戰。本來他是疲倦極了,想去睡覺,可是一聽了這話,他卻不敢睡了,就勉強笑著說:「你就放下心吧!今夜決不至有什麼事。」說畢,他退後幾步,又往房上去看。然後進到裡院,裡院也有一隻「氣死風」的燈,有趙志龍帶著一個夥計在此看守。妻子房中和兒子兒媳的房中都還有燈光,可見她們現在都很害怕,都睡不著。葛志強又向各處的房上看了看,又仰臉看看天,卻覺得有點水星兒掉在面上,心想:還要下雨,其實雨越大越好,好叫江小鶴不能來。接著又連氣打了兩個呵欠,便向趙志龍說:「我可真倦啦,我要睡會兒去,少時我就醒,醒來再跟你換班。」 葛志強開門進了他住的東房,見房中雖無燈燭,但被外面的燈光照得很亮,隨手關上房門;又打了個呵欠,便坐到床頭脫鞋。才脫下來一隻鞋,忽見床底下伸出來一隻手,手中拿著明晃晃的劍,葛志強不由嚇得「啊呀」了一聲,要開門去跑,但早已被江小鶴由床下鑽出來,把他按在床上。房裡的葛志強一聲叫,床一陣亂響,院中的趙志龍趕緊捉刀來到窗下,向房裡急問說:「什麼事?」 葛志強本來身體強壯,臂力過人,可是如今竟像一隻老鼠似的,被那雄貓一般的江小鶴把他按在床上,挪劍刃貼著他的脖項,他嚇得哪敢哼出一聲。江小鶴又在耳畔輕輕警告他說:「我不殺你,只要你告訴我,鮑振飛和龍家兄弟們藏在哪裡,我便走開!」葛志強也驚慌地悄聲說:「我告訴你,你先放了我!」江小鶴微笑道:「放了你。」於是他放下手,挪開劍,葛志強就爬起來,坐在床上。 他嘆息了口氣說:「江兄弟,咱們無冤無仇,你何必來找我?」江小鶴冷笑道:「怎能說是無冤無仇,十年前在秦嶺道中,若不是被我師父所救,我早就叫你給害死了。但是那些小仇現在我並不計較,我找的只是鮑老頭子和龍家兄弟,快告訴我!」他又用劍拍了葛志強的腦袋一下。 葛志強說:「龍志騰現在仍在紫陽,龍志起是前些日子從我這裡走的,不知他是往哪裡去了。我師父是往他的一位老朋友的家中躲避去了,他的老朋友很多,我也不知道是誰,是在哪裡。聽阿鸞說,他爺爺是獨自走的,究竟往哪裡去,連她也不知道。」江小鶴又冷笑著。葛志強又說:「可是,她帶了我師父給你的一封信,現在櫃房中,你要看,我就給你取去!」 江小鶴點頭說:「我要看看他的信上到底寫著些什麼話,我跟你去取。」於是他就把房門開了,讓葛志強在前,他提劍在後。這時院中和房上都已站滿了人,有的拿著鈎竿子,並有預備下飛鏢和弩箭的,葛志強就嚇得連腿都邁不開了。江小鶴從後面將他揪住,微笑著說:「不要緊,你不要怕,他們不敢傷我,我也決不能傷你。」 葛志強趕緊著急地高聲向眾人說:「你們都不要亂上手!江小鶴這次來,他並沒有歹意,我們只是要說幾句話。」又由懷裡掏出一串鑰匙,扔給趙志龍,說:「師弟,你把櫃房那大箱子開開,把師父給江小鶴的那封信取來,他要看,快著!」趙志龍答應了一聲,趕緊到前院去取信了。 這裡一些官人和鏢店的夥計,團團他把江小鶴圍了個風雨不透。只因為葛志強被江小鶴揪著,使他們投鼠忌器,他們才不敢近前,可是把眼睛都盯住江小鶴的身上。江小鶴卻一手持劍,一手揪住葛志強,昂然地立著,從容鎮定,一點畏色也沒有。 這時阿鸞也提著刀來到裡院,但是她沒有近前,她只靠著屏風門站立著,心裡只想:我爺爺給江小鶴的那封信,言辭可寫得極為淒婉,簡直是向江小鶴乞憐了。只為老人家無論當初有多大錯處,如今既這樣可憐地請求,江小鶴就應當受些感動,捐棄前嫌,重新和好。那時自己必要將眾人攔住,不許眾人傷他,自己把他叫到一個別的地方,跟他敘述十年來思念之情。於是她就故意躲起來,不叫江小鶴看見她,她卻注目藉著燈光去看江小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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