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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此時程玉娥已由僕婦攙下車來,便走進廟裡,先到正殿燒香拜佛,然後轉往殿後就走進塔去。這塔裡有盤轉的樓梯可以登到最高級。葛少剛在前,他妻子和僕婦跟著阿鸞在後面。走進第二層,程玉娥就因為腳小,不能再往上走了,阿鸞卻非要到頂處去看著不可。葛少剛就叫他妻子和僕婦在這裡等著,他帶著阿鸞姑娘往上去走。由第二層到三層四層五層六層,每層都有三兩個遊人,在那裡憑窗下望。及至上了七層最高之處,就見這裡供著佛,有一個年少的書生正在提筆向牆上寫字。葛少剛想,大概這書生是在作詩了,可惜自己認得的字很有限。只見這個人寫完了詩句,在後面留款是「南宮李鳳傑」。

  葛少剛不禁暗笑,心說:「書呆子!」旁邊阿鸞倒很注意這個人,只見此人年紀不過二十餘歲,神情英俊,穿的衣服也頗為不俗。寫過了詩,便回身收筆,硯旁並放著一個小包裹和一口寶劍,寶劍是鐵匣鐵柄。阿鸞的祖父說過,這是「雄劍」,非得衝鋒陷陣、比武爭雄的人,決不用這種雄劍,當下便更非常注意。又見這人向阿鸞看了一眼隨後他就收拾了筆硯,拿著包裹及寶劍下了塔梯。

  葛少剛向阿鸞笑了笑,說:「這真是個書呆子,來到這麼高的他方,還帶著筆硯往牆上寫詩,酸溜溜的也不知他寫了些什麼?」阿鸞卻神色驚異,說:「我瞧這人一定會武藝,他那口劍不同一般的寶劍,是口雄劍;分量沉,不會武藝的人決不能帶著它。」葛少剛卻搖頭說:「不,不是,師妹你倒叫他矇住。他們那些書呆子多半愛弄口劍玩玩,假充文武全才,江湖人哪有他那樣兒的?再說他在牆上寫的明白,南宮李鳳傑──我葛少剛也闖了兩三年江湖,就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

  阿鸞抿著嘴唇,搖頭表示不信,她還扶著塔欄向下去望。葛少剛跑到東面窗子前,向外指著說:「鸞姑娘快來看吧!由這兒就能看見灞河。」問了兩聲,回頭一看,原來阿鸞已經隨著李鳳傑下了塔梯。葛少剛不由有點兒生氣,心說:「這姑娘原來真不是好姑娘,幸虧我沒娶她當媳婦,今天她一瞧見白面書生,她就迷啦!」於是葛少剛妒氣填胸,也咯咚跑下塔梯,直走到第二層下,見媳婦程玉娥和僕婦全都在這裡,葛少剛就直著眼問說:「鸞姑娘哪兒去啦?」

  程玉娥斜瞪眼說:「我知道呀?我就問你是回去不回去吧?你要不回去,我可帶著姜媽走啦!」葛少剛慌慌張張地,擺手說:「別忙!別忙!」他又順著塔梯往下去走,只見阿鸞正站在塔前,向西望著。西邊便是那南宮李鳳傑,他一手托著筆硯,一隻胳臂挾著寶劍和包裹,正站在一座石碑前,嘴唇直動,彷彿正在念那碑上刻的字。

  葛少剛大聲說:「鸞姑娘,你看那書呆子幹麼?憑他那鳥兒樣兒還會武藝?拿著口鳥劍來矇人?他娘的,惹翻了老子就打折他的鳥劍!」那李鳳傑回首看了看,大概以為葛少剛是個瘋子,他就沒有理,隨就把碑文念完走開;把筆硯還到和尚的房中,他出門上馬,打算進城去回客店。往北才行了不到二里,就聽見身後有得得的馬蹄之聲,李鳳傑回頭一看,原來是在大雁塔上所遇的那男女二人和一輛車趕來。李鳳傑自己不願與人起無謂的糾紛,便傲然地向後微笑了笑,依舊催馬走去,但後面的馬卻緊緊追隨不捨。

  這時阿鸞是拖住了這股雄心,她因見這人帶著一口雄劍,便斷定此人會武藝;而且更斷定是由外省的豪傑特意來找她崑崙派尋釁的;所以她必要追趕,看這人到底在哪裡居住。葛少剛這時心裡全是妒意,他覺得姑娘是愛上那個白面書生。葛少剛仗他帶著口鋼刀,便緊緊地催著馬趕上了前面的白馬,大喝一聲:「小子站住!你是幹什麼的?」

  前面的李鳳傑立時收住繮繩,撥轉馬頭,這時他的臉上可顯出怒色來,說道:「你問我幹什麼?」葛少剛挺胸握拳,橫眉立目地說:「葛大太爺就要問問,因為我瞧你這小子不像好人!」李鳳傑依然忍著氣,微微冷笑說:「你問不著我!」說畢,撥馬又要走。

  葛少剛卻催馬奔過,二馬相擦,葛少剛本要一把手將李鳳傑摔下馬來,但想不到人家只在馬上一探身,用手一推,葛少剛就咕咚一聲由鞍子上滾下來了。他立時大怒,滾身站起,跑過去將自己的馬匹捉住,抽出鋼刀,回身就撲上李鳳傑。

  李鳳傑這時已鏘地亮出了他那口雄劍,太陽照在劍身上光芒奪目,葛少剛的崑崙刀法才逼近來,李鳳傑只用劍一挑,就將葛少剛的鋼刀挑開,然後劍光一抖,葛少剛立刻刀亂眼花。旁邊鮑阿鸞喊聲「不好!」程玉娥在車上也著急嚷說:「你別打了!」但這邊的話尚未說完,那邊的葛少剛早已受了劍傷趴在地下。李鳳傑收劍上馬,急催雪驥,如同一股白線似地向北馳去。

  阿鸞氣憤得也不管葛少剛的傷重不重,她由地下將刀拾起,便上馬緊追;一面追趕,一面向前面的人喊道:「把那個騎白馬的截住!截住!他殺了人!」但前面往來的都是些擔筐推車的人,誰敢擋住那匹白馬?阿鸞氣忿忿地,竟眼見那騎白馬馳進長安城去了。她收住了馬,氣得喘吁吁地,又撥馬回來,就見程玉娥已下了車,坐在她受傷的丈夫身旁痛哭。葛少剛受傷頗重,右臂被削了一劍,只還連著一點筋,上身滿染了鮮血,他已昏暈過去。

  阿鸞又生氣,又發愁,向那趕車的人說:「你把少掌櫃的抬上車去!」趕車的人皺眉說:「我一個人如何抬得動?再說這麼重的傷,一動還不就……」阿鸞說:「那麼你先把少奶奶送回去,趕緊叫鏢店裡來人,我在這兒看著!」她提著刀氣昂昂地。程玉娥臉上帶著幽恨,流著淚,瞪了阿鸞一眼,跟著僕婦上車,才要叫車夫趕進城去。

  這時,忽見北邊來了兩匹馬跑得很快,阿鸞一看原來是魯志中和劉志遠。她趕緊催馬迎上去,高聲叫著說:「快來吧!葛師哥叫人殺傷了,仇人也跑了!」對面兩匹馬急急來到臨近,魯志中就問說:「為什麼事?遇見了什麼人?」阿鸞氣忿忿地說:「在塔上遇見一個人,後來我們追他下來,他就跟葛師哥打起,兩三回合他就把葛師哥殺傷,後悔今天我沒有帶刀來!」

  魯志中與劉志遠下馬,一看葛少剛那麼重的傷勢,就齊都皺了眉。魯志中就先抱怨劉志遠說:「我就斷定今天要出事,你我應當早來!」隨就趕緊先叫劉志遠回去,叫店裡的夥計和車來,又命趕車的將程玉娥送進城去。他便問阿鸞方才的詳情,此時葛少剛已經甦醒過來,痛得他「噯喲,噯喲」直喊,望見了魯志中,就說:「魯師叔!快給我報仇,那人叫南宮李鳳傑!」

  魯志中皺著眉向姑娘說:「姑娘來的那天我就來了,我沒敢再走,我就知道不久一定要出事。現在同不得十幾年前了,那時關中、漢中可以由咱們崑崙派為王稱霸,現在就不行了,外省出來了許多位少年英雄!」

  阿鸞不等魯志中說完,她就氣忿地捉刀上馬,向魯志中瞪眼說:「魯師叔你管不著我!我爺爺叫我出來的,無論誰也管不著我。你在這兒看著他吧,我進城去,非得找著那個騎白馬姓李的,把他殺死給我葛師哥報仇不可!」說時她就馳馬走去,這魯志中急得不住跺腳嘆息。

  阿鸞催鞭進了長安南門,正遇著劉志遠帶著幾個夥計、一輛車,出城去接受傷的人。劉志遠就問:「鸞姑娘,你來的時候少剛的傷怎麼樣了?」阿鸞氣惱著說:「我也不知道!」

  回到利順鏢店,這裡有師叔苗志英、袁志俠、金志勇、趙志龍等人,都過來向她詢問。阿鸞就忿忿地說了一遍,隨又派夥計們出去探詢,看那騎白馬使寶劍的李鳳傑到底在哪裡住,她的那匹馬也不叫卸了鞍鞘,扔下刀進到裡院,聽那徐氏婆媳正在痛哭。程玉娥雖然沒敢說什麼,但徐氏卻哭出來。說:「我就只有這一個兒子,早先出去保過幾回鏢也沒有事,這回就因為來了個……」

  阿鸞只把話聽到這裡,下面當然是抱怨自己的話了,心裡不由更是生氣:暗想:「原是你兒子願意找人家打架,他的本事不高,給別人殺傷,你如何抱怨我?」本想要罵幾句,可是徐氏究竟是自己師嬸,葛志強又非別的師叔可比,於是就忍下氣,到自己的房中取了鋼刀,隨就牽馬出門,騎著馬到東西南北各關裡去找李鳳傑。苗志英等人攔也攔不住,只好派了兩個夥計去跟隨她。

  今天葛志強是到富平縣辦事去了,所以鏢店出來這事,便全都十分慌亂,苗志英就趕緊騎著快馬趕往富平縣找葛志強去了,這個魯志中倒是鎮壓住眾人,勸大家不要慌亂,並說:「現在鸞姑娘到街上找那姓李的去了,咱們沒法攔她。可是咱們大家先要暫時忍事,有什麼話等葛師哥回來再說!」於是趕緊派人請來本地著名的專治跌打損傷的大夫,給葛少剛治傷。當日就有許多同行和本城有名的拳師來此探問,有的打抱不平,有的議論紛紛,並有幾個人自告奮勇,跑到外面去打聽李鳳傑的地址和來歷。

  直到晚間,葛志強才由富平縣趕回來,看了看他兒子的傷勢,他急得連連跺腳,少時阿鸞也回來了,她說在城裡城外找了一天,也沒看見那李鳳傑,又說:「那個人的劍法實在不錯,我想他就是龍門俠的孫子紀廣傑,來到這裡闖了禍,他又跑回河南去了。明天我索性往東追趕他去!」葛志強擺手冷笑說:「他真是紀廣傑,也就決不至於跑了。我們且捺下性子在這西安府附近訪查他幾天,如若訪查不出來,那一定是江湖小輩,武藝不過比我兒子略高一些,咱們無論派了誰去也能把他捉回來。如若探知此人尚未離開此地,那可倒要大費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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