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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縣官又問:「你到川北是作什麼來了?」江小鶴說:「闖江湖來了!」縣官把驚堂木一拍,說:「胡說!你這麼點孩子就闖江湖?我想你年紀雖幼,可是你作的壞事一定不少。我問你,你在江東邊是怎麼殺死人的,搶奪了馬和財物?據實招來,要不然可拿板子打你了!」江小鶴氣得爬起身來,但他一起,又被兩個官人把他按得跪倒。

  江小鶴就一面掙扎著,一面嚷說:「我冤枉,我沒殺人,也沒搶馬,是昨夜我住北邊的破廟裡,半夜裡有個賊把我的馬偷走了……」他才說到這裡,縣官就連連拍動驚堂木,怒斥道:「憑你這樣子還有馬匹?大概不打你是不說呀,來,拉下去先打二十板子!」江小鶴晃搖腦袋喊道:「憑什麼打我?我又沒犯法。」

  但官人們哪容他分說,拉下去,「吧吧」地就打了二十板子。二十板子不算重,可是江小鶴的屁股已然痛得難受,江小鶴不由哭了,並想:這樣不行,倘若被他們把屁股打裂了,將來可就不能走路了。隨就地嚷著說:「別打啦!我說實話!」官人又把他揪起來,衝著公堂當中擺著的大桌子跪倒。

  縣官又把驚堂木一拍,怒斥著問說:「你說實話,如果不說實話,仍然要打你!」

  江小鶴喘了一口氣說:「說實話,我真沒有殺人!我是鎮巴縣江志升的兒子,我父親在兩年前被人害死了,我母親也改嫁了。我向人探聽出仇人的姓名,我要到外省投師學藝,好為將來報仇。臨離開鎮巴時,我拐走了鮑崑崙家的一匹馬,我就到了萬源縣,不料我正在那酒樓喝酒,鮑崑崙就派人去捉我,我若是被他們捉住,立刻就是個死,所以我由酒樓跳下來,搶了一匹馬就跑。沒想到我把馬搶錯了,搶的是仇人的一匹黑馬,這馬性劣極了,半路上就差點沒把我跌死。

  「晚上我因為沒有錢投店,就住在一個破廟裡,不想到了夜間我正睡覺,就有賊人將我的馬匹偷去。我驚醒了,趕緊就追,可是沒有追上,卻瞧見道旁扔著我的馬鞍和一個死屍,我想那死屍一定是那偷馬匹的人,他因制不住那馬匹,才掉下來跌死了。我就從那死屍的身上摸出一包碎銀子,挾著那個馬鞍到了鎮上,沒想官人就把我抓來了!」

  縣官聽到這裡才命官人將江小鶴押下去。

  兩個官人推著江小鶴往監房裡走去,一個就勸說:「小孩子,你乖乖的,準保不能叫你吃苦。你看剛才那二十板子打得你有多麼輕,都是瞧著你小,可憐你!」江小鶴又嘆了口氣,說:「真倒楣!馬匹去了還打官司!」當下把他送在監裡,除去了脖上的鎖鍊卻給他腳上箍了一副鐐。這監獄裡有二三十個囚犯,全都是破衣露體,蓬頭垢面,簡直比鬼還難看。屋中有個尿桶,臭氣逼人。

  江小鶴一被推進監裡,他就靠著那冰冷的石牆站立,許多囚犯都擁過來,都像餓鬼似地齜著牙,問他打的是什麼官司,犯的是什麼罪。江小鶴煩惱地說道:「你們不要問了!我打的是冤枉官司,一點罪沒犯就被他們抓來了,不容分說就打了我二十板子,這縣官簡直是混蛋。等著,江小太爺把武藝學會了的,咱們再算賬!」說畢他推開眾人,自己找了一塊蓆頭,就坐下發愁。

  晚間獄卒送來了那比狗食還不如的囚飯,他也沒有吃。他心中嘆息著江湖真是不好走,世間的人敢則是不講理的多。他又想:為什麼別人盡欺負我?一定是因為我年歲小,我的武藝還沒有學成。他娘的!我非得趕緊跑不可,趕緊投名師學藝去不可!

  他低著頭用手去摸腳鐐,忽然吃了一驚,原來這副鐐是給成年人帶的,他那瘦細的腳腕子,只要把鞋脫下來,繃著腳面一褪,立刻就能把這副腳鐐脫掉,當時心中甚喜!暗想:不發愁了,能夠跑了。於是他自己又把腳鐐套上,便臥在蓆頭上,老老實實地睡了一夜。

  到了次日,一清早,獄門就開了,進來一個獄卒,吩咐把尿桶抬出倒了,照例這倒尿桶的事是新犯人幹的。當下就派了江小鶴和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孩子,兩人抬著一桶尿,由獄卒押著,出了旁門,要把尿倒在南牆外一個垃圾堆上。

  江小鶴的鐐本來是鬆,走路十分不便,才一出獄門他就跌倒在地上,嘩的一聲把一桶尿全部傾在地上。那獄卒的兩隻腳也浸在尿中,他喊了聲:「小死囚!」一腳把江小鶴踢得在尿中滾了一滾,江小鶴趁勢摘下腳鐐,爬了起來,掄鐐向那獄卒打去,只聽獄卒噯喲一聲,江小鶴卻撒腿就跑。他不敢走大街,只穿著小巷走,跑了兩條小巷,就見後面有官人追來,於是江小鶴更拚命地飛奔。迤邐著又走到大街上,直往南門走去,街上的人不知他是個瘋子,還是賤人,因見是個小孩子便都躲開他,沒有人上前攔擋。

  江小鶴一直走出了南門,卻被一個官人迎面把他擋住,這個官人問道:「小孩子,你走什麼?」江小鶴卻一句話也不答,撲上前去,兩拳一腳把那官人打倒,然後又撒腿向南走去。因為走得太慌亂,不留神卻撞在一輛騾車上,跟騾子碰了個頭,他也掉躺下來。騾子幾乎把他踢了一下,他立刻又爬起來,又往南飛奔。

  就聽後面有許多人亂叫著:「截住他呀!截住他!」江小鶴他就像一隻被獵犬追趕下來的兔子似的,什麼也不顧,只管低著頭飛奔。地上又坎坷不平,連跌了兩三個觔斗,但他跌倒了趕接著爬起來又走。此時他赤著腳,兩腳都被地下的沙石塊給刺破;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只管拚命地飛奔。也不知走了有多少路,他的氣實在接不上了,兩隻腳也使不上力,頭更覺得發暈。

  此時身後沓沓地又有一匹馬過來,江小鶴就張著雙手使力地叫了一聲,立刻撲在地下。頭一陣發暈,眼前一陣發黑,胸頭像有個什麼東西突地直往上頂,但他還微有知覺,就覺得是被人提了一下,然後身子就不能自主了。

  過了些時,只聽見耳邊有沓沓的馬蹄之聲,睜眼一看,自己的身子是被人摟著,摟著他的是兩隻大手,兩隻黑袖頭。江小鶴趕緊回頭一看,見在馬上摟著自己的不是官人,卻是個黑臉漢子,瞪著兩隻大眼睛衝著自己笑。馬依然沓沓地行著,這個人就笑著說:「你這小夥子,真有點本事!你學過武藝吧!是跟誰學的?」

  江小鶴把腰挺了挺,回答說:「我跟我姨丈馬志賢學的。」不料那黑漢子一聽他這話,立時生了氣,突然就將小鶴拋下馬去,小鶴被拋在地下,頭也跌破了,由地下揀起一塊石頭,拋出去,向那隻馬就打,爬起身來又罵說:「小子,你想害我,你敢回來比比武嗎?」

  那人向前走了不遠,忽然又轉馬回來,他又笑了,說:「你這小夥子,我真佩服你。可是我一聽見人的名字有個志字,我就生氣!」他走到近前,下了馬他又問:「你的師父是鮑崑崙的徒弟是不是?」

  江小鶴點頭說:「是,可是我姨丈馬志賢他也恨鮑崑崙,不過又怕他,不敢惹他罷了。我父親江志升當年也跟鮑崑崙學藝,可是被鮑崑崙殺了,他們是我的仇人。我曾拿著尖刀找鮑崑崙拚過命,我曾殺傷過龍志騰、龍志起!」

  這大漢子一聽不由現出一種驚異之狀,說:「呵!你這小夥子竟有這麼大的本事?」隨拉住江小鶴的胳臂問說:「你叫什麼名字?」

  小鶴一拍胸脯說:「我叫江小鶴。你呢?」黑漢子笑了笑,說:「我叫伍金彪,外號人稱黑豹子,我是營山縣人。前兩天來到宣漢縣辦事,現在事情還沒有辦完。因為剛才我在南門外看見你這小夥子怪有本事的,我很喜愛你,我就催著馬追下你來。看你趴在地下喘不過氣來,我才把你救了!」

  江小鶴聽罷,就點點頭說:「好了,多虧有你救我,我跟你交朋友好了!你有錢沒有?無論多少你借我一點,我先吃頓飯去,你也回去辦事去吧,咱們後會有期!」黑豹子伍金彪笑了笑,說:「我的事辦不辦不要緊,小兄弟,我先問你往哪裡去?」

  江小鶴說:「我也沒有一定去向的地方,我是要找閬中俠去,聽說他的武藝高強,我要拜他為師。」伍金彪笑了笑,說:「你這小夥子有志氣!可是你要去找閬中俠,為什麼反到這裡來?你要一直往南走,這一輩子也到不了閬中。」

  江小鶴趕緊問說:「閬中在什麼地方?應當往哪邊走?」伍金彪用手指向正西一指,說:「過了巴水,那裡才是閬中縣,閬中俠徐麟就是那裡首屈一指的人物。可是,你要直頭去找他,他不會見你,你得找一個引見人。」

  江小鶴問說:「你認識他嗎?」伍金彪點頭說,「自然我認識,不但認識,還很熟。」江小鶴說:「那麼勞你駕,你帶我去,把我引見給他作徒弟!」

  伍金彪卻笑了笑,搖頭說:「我可引見不了!不瞞你說,我跟閬中俠倒是很熟識,可是我見了他,我連頭也不敢抬。」

  江小鶴問說:「你怕他?」伍金彪說:「不單我,誰不怕他?他是川北頭一條好漢,我不過是個跑江湖的,論錢論勢論武藝,我都比他差遠了!」

  江小鶴沉思了一會,就問說:「閬中離這裡還有多少路?」伍金彪說:「二百七十多里路,騎著我這匹馬也得走三天。」江小鶴說:「好吧,你不管,我找他去!」說時邁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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