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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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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阿鸾在这里住着,倒觉得很为安适。她自己亦明白,自己早先那暴烈的性情,经过几次的折磨,已经变了。早先自己是藐视江湖,藐视天下,但现在也没有那种傲气了。只希望一两天婆娘的脚能够行路了,就请她带自己去落发为尼。现在觉得青灯古佛之旁的那种寂寞生活,彷佛比在江湖上争强斗胜、仇仇相报,还要好得多。 那个婆娘跟阿鸾谈了几句话,又衲了一段鞋底,彷佛她有些心神不定似的。虽然脚痛,里脚布松松的,拖着一双破鞋,可是她还时常下炕到外面去。一连出去好几次,站在窑洞外,两眼南瞧瞧,北望望,彷佛她是急盼着什么人来;并且她扯着嗓子,仰脸朝上,似乎是向那座山神观里喊着说:“小五子!癞头!你在那儿没有!” 无论她怎么喊,也不见山上有人下来。窑洞外这条狭窄的山路,更没有一个人行走,连一只狗也没看见。婆娘懊丧着,回到屋里,就叨捞着,骂着:“这些死不了的!高兴了你们就来,腻上人不走!不高兴了,就忘了老娘,十天八天连个鬼也看不见!” 阿鸾看她这种神气,听她说的这话,心中就明白了,知道这妇人背着她丈夫一定是很不安分,外面必有许多坏人,时常到屋里来找她。因就问:“大娘,这附近还有人家吗?”婆娘懊恼着说:“哪有人家?就是这山上观里,有几个贼……”说到这里她又改口,说:“我有个娘家兄弟,他也是个打柴的。他就跟那杨二彪子,两个光身汉,住在观里。他们虽不打劫人,可也都是贼骨头,有一点钱就到关王观去赌,去喝酒!非得输光了屁股才回来!” 阿鸾就问说:“关王观离这里远吗?那里也是尼姑庵吗?”婆娘摇了摇头,生着气怔了半天才说:“不是,那是道士观。离这儿顶远,都快走出山口了。今天是初四,那里有集,我那脓包汉子就是挑着柴到那儿赶集去了。”说着,婆娘又跑出窑洞去等人。阿鸾却在屋中,拿着那只鞋底反复地看着,藉此解闷。直到傍晚之时,那婆娘还没将她所期待的人等了来。她回窑洞里就骂,对阿鸾全都没有好面色。 少时,张老实扛着一根光杆扁担回来了,面上红晕晕地,似乎喝了点酒。手中握着半包米,还有一小串制钱,进了窑洞就向他婆娘说:“今早晨那担柴,我还怕没有人要,没想到一到观里就换了半升米,还找了我二百钱,我把钱吃了晚饭。我又遇见小黄三啦!他赌赢了钱,就把上回抢我的钱还给了我,交给你吧!” 他把钱交给他的婆娘,又从怀里掏出两块锅饼来,一块给了他的婆娘,一块给了阿鸾。他坐在地下歇息。那婆娘一边拿着锅饼吃,一边问她丈夫说:“在观里你没见癞小五子吗?”张老实摆手,仰面瞧着他婆娘:“别提!别提!明天我就歇工,这两天不打柴啦!这位姑娘就先在这儿住着,过几天再说!” 婆娘瞪眼说:“什么事呀!你就这样害怕?”张老实悄声说:“今天关王观赶会的人都知道了,堕鹞峰出了事。昆仑派的人江小鹤,把胡大掌柜打死了!”那婆娘一听,吓得眼睛都直了,说:“哎哟!昆仑派的人怎么那么厉害呀!不是胡保山、余大彪都叫他们弄死了吗?胡大掌柜不是会使银镖吗?怎么也……” 阿鸾此时也注意地去听,就听张老实说:“该死!连癞小五子、杨二彪子、红脸猴子、白毛虎,他们全都遭不了好报。山神爷有眼睛!”他又摆摆手,说:“细情我亦不知道,在关王观我听人说,我就赶紧躲开啦!我怕遇见山上的人。等杨二彪子回来,也许知道详情,你再去问他吧!我只听说那江小鹤是昆仑派里最有能耐的,堕鹞峰那么高他一耸身就能蹿上去。听说他有神通,会祭法宝。胡立的飞镖哪儿成?也没怎么打,胡立就死了!” 阿鸾见那婆娘已发了呆,彷佛连嘴都不会动了,自己心中又不禁一阵欢喜,又撩来对于江小鹤的爱慕的心情。同时却又想:这里距堕鹞峰不远,婆娘所认识的杨二彪子、癞小五子,大概都是那峰上的贼人。倘若他们晓得了我在这里,率众前来,我身体既受着伤,手中又没有兵刃,怎能够将他们打退呢?我寻死不成,若再遭他们的毒手、那未免太不值得了!因此就想即刻走开。 此时又听那张老实说:“那伙人,没有了管主,以后不定更要怎么闹了!连我的柴以后都难打了。可是又听赶会的人说,现在有个比江小鹤还厉害的人,是个和尚。昨天有人在北山口崇福镇看见了这个和尚,听说是又高又大,肩膀扛着一根铁棍。那铁棍至少也有三五百斤,关王观举大刀卖艺的黄牛费老大都说,像他那样的大汉子十个人也举不起来那根铁棍。那和尚现正在那镇上化缘,不定那天就许进出来。那时山里便更热闹了,十八路反主全都来了!” 阿鸾听了这些话,不由更是惊异,心说:“早先听爷爷讲过,江湖上有个怪侠铁杖僧,他的力大无比。虽然爷爷没与他紧过头,没较量过,可是也常常嘱咐徒弟们,以后如遇见此人时,应当特别谨慎。张老实现在所说的那怪和向,一定就是他了。不知他来此是要作什么?大概决不是化缘,也许是他要找我爷爷或是江小鹤作对吧?”因此又很有些忧虑。 张老实谈完了话,他就坐在地下打呵欠。待了一会儿,他就拿了一床破被褥卧在地下,呼噜呼噜地睡着了。窑洞里点上灯,门窗也关上了,并且拿了一大块石头顶上。那婆娘将那块锅饼都没吃完,只不住地发怔,不像白天那样的精神了,也不大爱跟阿鸾说话了。阿鸾却做出镇定的样子,就近了那盏青油灯,替婆娘衲那只鞋底。窑洞里除了地下张老实的鼾声之外,就是阿鸾手中的嘶嘶拉线之声。她的臂伤虽是被镖打的,不十分重,可是若一伸臂拉线,也就觉得很痛。因此衲上几针就歇一会儿,这样消磨着时间。 待了些时,那婆娘也倒在她的身旁睡了。阿鸾也想吹灭了灯,自己去睡眠。不料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一点脚步声,很是轻微;又听窗口上的纸嗤的一响,阿鸾赶紧转身向里,却听外面呼噜呼噜的吹哨。哨子响了几声,床上那婆娘的身子蠕糯动了一下。阿鸾就赶紧倒下身子,假作是睡眠,婆娘却起来了。外面的人又扑扑的向窗纸上吹气,婆娘却向窗外呸的“啐”了一声。外面哑着喉咙笑着,屋里的婆娘就先把灯吹灭,随后她轻轻搬开石头,开门出去。 阿鸾赶紧也翻身下炕,到窗前向外偷听。只听外面“吧”的一声,大概是婆娘打了男子一个耳光,男子却低声地笑着。先是听外面两人轻轻地说了几句也不知是什么话,后来就听男子的声音说:“长得是不是很漂亮?”又听婆娘说:“她漂亮又怎么样?你就起了心了吗?”接着又听婆娘说了几句话,阿鸾只听明白了一两句,是:“她身上有伤,衣裳上有血,这都是你们那群里的人干的。” 男子却像吓得半晌无话,就听说:“老娘!在你们屋里的,别就是那鲍昆仑的孙女阿鸾吧?”阿鸾却吃了一惊,心想:外面的贼知道是我了,他一定闯进来!只要他一进屋,我就趁势将他打倒。他手中如有兵刃就更好,我可以就势将他杀死,夺了兵刃。于是就站在门旁准备着,可是半天也没见着外面的男子进来。 此时,他们外面说话的声音更低,阿鸾在窗里简直无法听得清楚。末了只听那婆娘说了一句:“快点去,叫他们快点儿来!”接着又是脚步声,似乎是那男子急匆匆地走了。阿鸾就晓得这婆娘所结识的一定就是山上的贼人,就是银镖胡立的手下。他这一去一定是勾来贼人来要害自己,因此突然怒气填胸。 这婆娘又在外面站立了一会儿,然后她开了门,轻轻走进屋来。阿鸾却蓦然一拳就打在婆娘的后背上。婆娘哎哟一声,身子跌在地下睡觉的那个张老实身上。张老实的觉正睡得香,忽然一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吓得他也不禁啊了一声。阿鸾却又按住了那婆娘,一面用手握住了婆娘的咽喉,一面威吓张老实说:“不许喊!只要喊一声,我立时就要你们的命!”随又把婆娘的咽喉稍松了松,就逼问说:“刚才跟你在窗外说话的那是谁?” 婆娘浑身打着哆嗦说:“那人是癞小五,他是胡大掌柜的手下!”阿鸾又追问说:“你们两人谈什么?说实话!”婆娘哭出声来说:“他说你是鲍什么阿鸾,他去找红脸猴子去啦……”阿鸾气得咚的一拳,便将婆娘打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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