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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鲍振飞至此时方才明白,这三个人把自己请到这里来,与自己结交,不过是要利用自己对敌阆中侠。如今真把阆中侠惹着了,他们竟害怕起来了。鲍振飞心中生气,发了会儿怔,便又淡然一笑,用拳头拍拍胸脯,说:“这算什么!官事、私事都有我鲍振飞一人担当,决不能令三位老弟为难受累。现在官人要来锁我,我便伸着脖子跟他们去。官司我甘心去打,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拿我这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抵命,也值得!官人要不来捉我,我便在这里住着,决不躲避。无论是阆中侠、徐雁云、秦小仙、蜀中龙、江小鹤,或是江小鹤的师父、师祖、师三代,无论是谁来,我有昆仑刀!我有一口刀一条命!弱者叫他受我刀!”

  鲍振飞斩铁断钉,激昂愤慨,像老虎哮叫似的。那刘杰等三人听了便全都十分满意。刘杰的面色立时变为和悦,大声说:“好了,既然你说了这话,你就真不愧是老江湖、老英雄、老拳师!官司你别发愁,那和没有是一样。崔捕头来了,我一睁眼他就得退走;阆中侠等人来了我们也不能眼见你众寡不敌,一定要尽力帮助你。”鲍振飞抖着气,点着头说:“好,好!我回头把刀擦擦,等着他们!现在我那徒弟伤势沉重,哪位知道这里谁家配着好刀伤药,求一些来给他治治,倘能给他治好,我师徒今生不忘大德!”

  刘杰说:“老哥你不必说客气话,我这就派人进城去请本地的名医李一帖。他专治疗疔毒恶疮、刀伤跌打。”鲍振飞点头说:“只要能叫他得了活命,短只胳膊,成个残废也不要紧。诸事办完了之后,我还要给他洗一洗冤。我也要带他去见见蓬安县正堂的家眷,叫她认一认,我这徒弟是在螺蛳岭劫她的那个强盗不是!”刘杰和张黑虎都笑道:“那以后的事情都易办,现在只是阆中侠和他的儿子儿媳。今天我已嘱咐了我手下的人,和张兄弟由巴中带来的那几位兄弟,无论是谁也不许离开这里,都要预备下兵刃。我并派了几个人往路上打探去了,只要是阆中侠一来了,离此十里地,我们总能先知道。”

  鲍振飞连连点头,便回到自己的屋中去洗面喝茶。然后,再看看龙志起的伤势,见他似是睡着了,但在梦中仍然不住呻吟。鲍振飞就又叹息了一声,随又将昆仑刀拿起来,将要用一块布去擦拭。忽见刀上还在着殷红的血迹,就想了昨晚杀死的那小孩子,现在一定验完尸了。一个使木棒的小孩子究竟与我有什么深仇呢?心中才一软,却又赶紧发狠,不去想它。用力拭擦着钢刀,擦了几下,便把一口大刀擦得发亮。然后把一件衣服撕成许多布条,就把腰部腿部的肥肉全都绑得很紧,为的是使自己身躯灵便,最后又换了一身窄衣裳,便捉刀到客厅中。就见刘侠、张黑虎二人正在这里秘密地谈话,蒋成大概是走了,那程八昨晚就没住在刘家。

  刘、张二人一见鲍振飞走到屋中,他们便不谈了。刘杰又命仆人备酒,鲍振飞把刀放在另一张桌上,过来与他们饮酒,但现在因心绪紧张,他竟不惜擎着大杯去喝。酒喝的差不多了,便又上菜,上饭。正在吃着饭,忽见有一人跑来,这人是张黑虎手下的人,神色虽不十分惊慌,可是脸上便带出来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鲍振飞立时站起身来,要去抄刀。只见张黑虚的态度倒是颇为镇定,他便问说:“有什么事吗?”这个人便说:“黑豹子伍金彪回来了,现在郭家酒铺喝酒。我们问他找着江小鹤没有?问他这几天到了一趟哪儿?他都不说,只是摇头微笑。”张黑虎把面沉下来,说:“你带着几个人去,将那小子拉到街上打他一顿,也不用要他的命,只将他打个半死便行了。”

  那个人刚要转身走,刘杰却摆手说:“何必,何必!不用理他,只要他不走,过两天再说。现在这些小事都不用管,先将大事办完了,小事便都好办了。”鲍振飞明白他们所说的大事,便是“阆中侠”的事,随也摆手说:“暂且不必理那姓伍的,他既是一个人回来了,可知他必是没找到江小鹤。江小鹤一时决不能来,我晓得他现在住的地方。我盼着今天阆中侠父子都能到来,斗完了他们父子,我当天便去找江小鹤!”那个人转身出客厅去了,这里依旧饮酒谈话。但各自都揣着紧张的心情,鲍振飞尤其坐立不安。

  直到傍午时候,忽见回来一个刘杰的佣人。这人满头是汗,一身尘土,手里还提着马鞭子。一进客厅来便惊慌慌地说:“阆中侠来了!”刘杰、张熙虎、鲍振飞全都霎地站起身来,鲍振飞并且抄刀在手。那个报信的人却将他拦住,说:“老镖头你别先急,阆中侠他们才到石驼镇,不能说来便立刻来!”

  张黑虎紧张地问:“他们一共来了几个人?”那报信的人说:“来了十几个人,都骑着马,带着兵器。是阆中侠、徐雁云和那秦小仙,其余都是徐家的庄丁,倒没请什么别人帮助。”

  刘杰一听他们父子翁媳全都来到,便惊得面现苍黄,急急吩咐那报信的人说:“你立刻去请蒋二爷,叫他多带些人来;再到县衙去找程八爷,他要是没在衙门,一定便在胭脂巷周婆子那里。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找着,叫他们多带几个官人,越多越好!快!快!”

  鲍振飞却伸着昆仑刀将屋门拦住,摇着他那张紫脸,挺着胸,昂然地说:“用不着!他们来是为替昨天死的那个孩子报仇,我是杀那孩子的凶手,只要我一出头,他们便问不着别人。二位兄弟不要管,我到庄外去等候他们。私事私了,也用不着又去麻烦官人!”说着,鲍振飞便像是一只猛虎,又像是赴战场的老将,手提昆仑刀往外便走。

  这时刘杰的庄丁和张黑虎由巴中带来的那些人,因为听说阆中侠快要来到,便全都惊慌起来。有的想要找个地方藏躲,有的又充好汉,抡刀握棒装弩箭,预备同阆中侠的一家人拚斗。

  鲍振飞此时提起刀山了庄门,却向众人摆手,说:“诸位别慌!事情是鲍振飞一个人惹出来的,鲍振飞独自去和他们理论。要打,也在庄外去打,流血也流在庄外,若伤了庄里的一根草,我姓鲍的便算对不住刘大爷!”他昂然地大踏步往前走去。离了庄院,出了村口,睁着眼向四下张望。只见新秋的大地上,禾稻还都很高,有许多农夫村女正在地里工作,水牛很闲散地在道旁吃草。

  迎着庄子那一股宽宽的路径,并没有什么人往来,鲍振飞便站在这里。人声还是很杂乱,面前却不见阆中侠那些人马前来。鲍振飞便在道旁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拿刀拄着地,眼睛仍然向前望着,脑里却不禁回忆起十年前的旧事。那时是在自己的家门,鲍家村前敌挡阆中侠,那时孙女才十来岁,她怕自己敌不住阆中侠,她便喊着说:“爷爷留神,他要伤你!”现在那孩子跟了纪广杰,不知怎么样了?江小鹤现已来到川北,他们可都没有消息。莫非他们都已在长安死在江小鹤的手里了么?

  心中方一阵难过,忽见眼前有两马,一前一后像箭似的向这边驰来。鲍振飞急忙捉刀立起身来,迎上了几步,便见两匹马来到临近。一看,原来不是阆中侠,却又是刘杰派去的探信的人。鲍振飞向道旁让了一步,便招手呼问道:“怎么样了?阆中侠来到没有?”两匹马上的人一齐喘着气说:“就快来了!”两匹马便由鲍振飞的身旁擦了过去,一齐驰往庄中去了。

  这时鲍振飞胸前像有一把烈火,噗的一声焚烧起来,焚烧着他的全身,便奋然地向前迈着大步去迎。走了不到三十几步,便见这股道路的尽头转过来十几匹马,蹄声杂乱,尘土飞扬,走得倒不十分快。鲍振飞手捧钢刀在道中心昂然一站,对面的马就越来越近。他看清了,那头一匹马上就是阆中侠。

  阆中侠还是带着大草帽,穿着一身青绸衣,骑着一匹白马,马上挂着的金铃当当地响,顷刻之间他这匹马就先到了临近。鲍振飞见阆中侠的面目与十年之前无异,只是他的腮下生了短短的银髯。鲍振飞就抱拳一拱手,说:“徐兄,久违久违!停住马吧!”

  阆中侠在相距鲍振飞有五步之远,才将马勒住。他先由鞍旁抽出剑来,然后才沉着脸说:“老强盗你还有脸在此等着我?十年来我还很敬你,错认为你是江湖上懂得礼义的一个老人,所以我就再也没去找寻你,我并且不再问闻江湖之事。我甘心把陕南川北的江湖,都送给了你们昆仑派。直到前两天,我听说你被江小鹤逼到这里来。我非常可怜你,我想出头给你们江、鲍两家排解冤仇。

  “昨天,我的儿媳深夜回到阆中,我才知道你是那么可恨。你的徒弟龙志起在川北横行,螺蛳岭杀官人、劫官眷,太极山作强盗劫财,玉石村调戏我的儿媳,作出种种凶恶卑劣的行为,还冷着脸冒充江小鹤之名,栽赃诬赖!你姓鲍的不但不将你的徒弟交官惩办,你自己也不加责罚,反而袒护你那禽兽不如的徒弟,杀死秦小雄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孩。你是什么人?你这老匹夫!老强盗!”

  阆中侠说这话时,目光是睁得很厉害,忽地用剑向鲍振飞猛砍,鲍振飞急忙用刀招架。此时阆中侠身后的那几匹马都已来到,蹄声杂沓,将鲍振飞包围了。那雄健的少年徐雁云、矫健的侠女秦小仙,都抡剑向鲍振飞来砍;阆中侠带来那些庄了也都抽剑拿刀,来要鲍振飞的死命。

  鲍振飞只将一口刀上下翻飞,前遮后护,如同在山上挣扎的一个恶鬼,在火海里翻腾的一个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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