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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江小鹤说:“你放心!我讨药时并没有提到你的姓名,他决不能找你来。现在药来了,你的伤就不发愁了,我可不能等着你好了。我要赶紧到关中、到镇巴、到紫阳去办我的事,咱们后会有期!”杨先泰执意挽留他,江小鹤又在此住了两天。到第三天,他确实见杨先泰的伤处臃肿之处已经消了,他便知道“金刚更生散”真有效验,他遂不辞而别,再往嵩山前去。

  二次来到嵩山的时候,正落着纤纤的细雨。江小鹤头戴大草帽,身披油布短衣,但马上都淋湿了。乌黑的马鬃,灌上雨水,发着光,像乌金一般。前面的山和两旁的麦田全都笼在烟雾里,茫茫地看不见一个人。江小鹤心说:我可向谁打听鸣琴涧去?于是他又把金铃掏出来,挂在马上,纵马向西去走。

  正在走着,忽见前面茫茫的雨气之中,奔来一条白影,有人在对面高叫着说:“江兄!江小鹤!”白马冲开雨气来到临近了,江小鹤才看出这人头上也戴着大草帽,正是那李凤杰。李凤杰就说:“从别后的第二日起,我就天天在路旁等着你。我想还得过几天你才能来到,不料今天下着雨你就来了!”

  江小鹤说:“既然应得再见面谈谈,我就得赶快来。”李凤杰问说:“你那位朋友的伤势好了吗?”江小鹤说:“不出十天,他的伤一定全好。太无和尚的药真有效验,我倒想上山去给他道个谢,把打架的事不提,我们交个朋友。”

  李凤杰说:“江兄你真是个爽快人,好,一半天你同着我到白松寺去见他,那天的事一说就能了事。江兄,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在鸣琴涧有个采樵的朋友,名叫胡二怔。那天你走后,我就搬到他家去住,他那村里有个姓陈的,家中只是母女,极为贫寒。那女子你猜是谁?”江小鹤说:“我在此人地生疏,我猜不出来。”

  李凤杰说:“就是那天在山上我搭救的那个女子。她的母亲一定要把她嫁给我,我也想飘泊了几载,如今也二十多岁了,娶房妻子也是应当的。”江小鹤笑着说:“好,那我就给你道喜了。我现在先到城里找家店房住了,等两住了我再来看望你和嫂嫂。今天咱们总算如期见了面。”说着,他抱抱拳,拨马就要回去。

  李凤杰却拦住他,说:“江兄,你没听明白,我虽订下了亲,可是须待过节后再娶。初八那天是吉祥日子,距今不过四天,无论如何你也要喝完我的喜酒再走。现在,我在胡二怔的家中盖了两间草房,并请了一个帮助的人,他会做菜饭。我又为你预备下了好酒,趁着今天落雨,正是细雨黄昏客到门,何况你又是一位侠客。来,你到我那里,咱们把酒畅谈一番,晚间你就宿在我那里,你看如何?”

  江小鹤却说:“我来此不过想跟你谈上半日,明天我就要走,因为我还有急事在身!”李凤杰说:“无论你几时走,现在也要到我那里谈谈。”江小鹤见李凤杰的衣服此时都已淋湿,他便笑了笑,随着李凤杰走去。

  两匹马走进那雨气茫茫的小村里胡二怔的家中,一齐下马,李凤杰推开柴扉,先牵马走入,江小鹤随着进去。有李凤杰雇的那人,把两匹马都系到院中的一棵小榆树上,黑马上的行李也搬到屋里。江小鹤就随李凤杰进了那间新搭的茅庐,他脱去了油布衣,就放在榻上。

  这屋内有两张破桌,一条板櫈,李凤杰把一张桌子靠近榻旁,两人都坐在榻上,雇用的那个人便送上酒来。也没酒杯,只是一只大饭碗盛着满满的酒,两人轮流喝着,下酒物也只是几条黄瓜,夹着粗盐吃。

  李凤杰就说:“因为我没料定你今天就来,所以什么菜也没预备,少时我叫人到镇上给咱们办点酒菜,晚间再吃。”江小鹤说:“这就很好了。十多年来我在外面闯荡,有时也饮几杯酒,但都没有今天这样痛快!”

  李凤杰就问:“你家是在哪里?”江小鹤说:“陕南镇巴。”李凤杰一听,不由得就变了色,但仍然矜饰着,笑了笑说道:“原来你跟鲍昆仑是同乡!”

  江小鹤把拳头向桌子一捶,几乎将桌子捶得塌了架,碗中的酒都振荡得溅出许多。他恼恨地说:“休要提他!”李凤杰不禁更为惊异。

  江小鹤又大口地喝了一口酒,他又长叹,说:“李兄,你不晓得我。我在江南学艺十年,如今下山才不过两月,虽说打了庞二、刘匡、鲁伯雄、刘青孔那些人,在河南省已有了小小名头,但还不大有人认识我。可是你到镇巴紫阳和川北阆中府那几个地方去问问,十年前我就出了名了。那时我才十四岁,我就用尖刀刺伤了龙家兄弟!”李凤杰趁势又问道:“怎么,你跟昆仑派并无交情吗?”

  江小鹤随叹气,随饮酒,酒入愁肠勾起来他十几年的宿恨,他就把什么话全都对李凤杰说了。然后就说:“我为什么不能在此多留?就是我恨不得立刻就往镇巴去报仇。本来我应当由信阳州就一直入陕南,可是我不走那条路,我故意要绕点路。我要先把名头弄起来,叫鲍振飞知道我将要找他去了,他好招集门徒,设法抵挡我。然后我再去,斗他们昆仑派那些徒子徒孙,不然,显见我是欺鲍振飞一人年老!”

  李凤杰明白了江小鹤的来历,他便更是惊奇钦佩。解开钮扣,把胸膛露出,指着右肋的一块剑疤,说:“江兄你看,这块伤才好。在上月,我在西安府独斗昆仑派,杀伤了他们六七个人,虽未会着鲍昆仑,可是葛志强、鲁志中那些人全都领教过,他们的武艺实在极为平常。所谓昆仑的刀法也实在极为笨拙,只是有一个人我们应当留意他,那就是龙门侠的孙子纪广杰。在渭南县,他同着一个昆仑派的女子,两人战我一个,但我吃亏了。这块伤就是纪广杰的宝剑给我砍的!”

  江小鹤一听,他也不由得惊异,他并不详细打听纪广杰,却只问:“昆仑派的女子?这个女子姓什么?”李凤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想她一定是昆仑派门徒的女儿,刀法却比葛志强、鲁志中等人都精熟。”江小鹤更探着头说:“长得什么模样?有多大年岁?”李凤杰说:“大约有二十上下,容貌是很秀丽的。我因不屑与一女子交手,所以总是躲避与她对敌,也未细看她。”

  江小鹤说:“这一定是阿鸾无疑了!”因之心中倒不由得一阵难过,又连气喝了几口酒。此时,窗外的雨仍然落着,并且比刚才淅淅的声音更大。李凤杰却叫他那个佣人,冒着雨到东边镇上去割肉买菜。他又往碗里添了些酒,两人且饮且谈。江小鹤就抑郁地说:“明天大雨就是不住,我也一定要走!”李凤杰说:“江兄你是急于前去报杀父大仇,我也知留不住你,但我也要去重寻纪广杰,报那一剑之辱。我打算明天与你同行。”

  江小鹤却摆手说:“你正要办喜事,怎可以跟我一同走?再说我这个人的性傲,决不愿别人帮助我。就是你想找纪广杰夫,也应当等我把事办完了。不然,到时咱们两人一定要彼此帮助,就是胜了纪广杰,也难免为江湖人所笑。”李凤杰沉思了一会,就点头说:“明天雨住了江兄再走,如若还下着雨,你总是再留住一日,咱们多谈谈才好。”江小鹤也点了点头。

  这时窗外的雨还在潇潇地下着,时间也不过下午三四点钟,二人又谈论些江湖之事,及内家武艺,不觉着又把这一碗酒喝干。李凤杰还要添酒,江小鹤却摆手说:“不要再喝了!留到晚饭时再喝吧!”李凤杰又出屋去了一趟。他到胡二怔的屋里,却见那屋里只是那位老太婆,正倦趴在炕上睡觉,胡二怔却没有在家。看看他那根扁担,直直地在墙角,李凤杰心说:“胡二怔他做什么去了?这下雨的天气!”他又回到自己屋里,就见江小鹤躺在床上,手里拿着自己的一本诗稿,正在翻着看。

  李凤杰就问说:“江兄想必也能作诗?”江小鹤摇头说“不能,不能!我本来是一个字也不认得,后来拜了师父,我师父他却是个好文墨的人。他有时教我读书识字,我才略略能看书。比李兄的文墨当然是比不了,可是我认识这几个字,走江湖也够用了。”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当年在阆中的一件旧事,就不由长叹道:“不认识字的人真是吃亏,当年我在阆中,就因为两封信,竟叫阆中侠疑惑我是昆仑派的奸细。”由此又谈到了阆中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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