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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到晚间,焦德春没回来,江小鹤一个人吃的晚饭。饭后又擦擦刀,然后出屋,将刀插在背后,仍然练蹿房。屋里的赛嫦娥现在不笑了,也不唱了,却低声骂起来。她骂的都是窑子里的极村野的话,再加上她那含糊不清,像山喜鹊似的口音,江小鹤一句也没听懂,便也毫不介意。由上跳,由下蹿上,如此练了七八回,小鹤又觉着累了,便又坐在瓦上。

  此时天色又黑了,但今宵的月色却比昨宵明朗,星星也显著少了。下面,东房里没有点灯,西房里起先有灯光,可是过了二更,灯光就灭了,大概那仆妇已睡觉了。北房里,灯光始终是那么明亮,赛嫦娥一个人在屋中弹起琵琶来了;越弹声越大,越好听,江小鹤听得入神,竟忘记了自己是在房上。心里并想着,到底是美人巷出来的婆娘,手儿能干,还会弹这个玩艺,可惜她还不会唱;要是将阿鸾找来,叫她唱唱山歌,那才更好听呢!

  想起来了阿鸾,心里彷佛又有一阵难过,心说:钱我现在是有了,马匹衣服也齐备,回到家里不至有人瞧不起我,可就是一样,武艺没有学成,怎能回家去报仇、娶媳妇呢!因此又盼着阆中侠徐麟快些回来,会会他,也看他配作自己的师父不配。他若不配,那自己就离开阆中,再到江湖上去闯,寻寻那蜀中龙,再拜他为师。在房上坐得觉着屁股疼,便侧卧在房上,手抱着刀,脸望着房下。

  此时不知不觉已敲过了三鼓,北房里赛嫦娥此时还没有睡。她那琵琶弹一会,停一会,并彷佛她会弹的调儿很多,江小鹤叫琵琶都给催得快睡眠了。这时忽见对面,那接连屏门的墙上跳过来一个人,江小鹤大吃一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两眼直直地向下去看。借着月光看得清楚,这人年有二十多岁,身材高大,但彷佛很瘦,眉目是很漂亮的,穿着一身青缎短衣裤。手中没有什么兵器,并且像一点儿也不畏惧似的,大摇大摆,放开脚步,顺着琵琶的声音,直往北房上去走。他并没抬头往屋上去看,但江小鹤在房上已站起身来,他手抡着钢刀,心想:这个贼大胆!

  此时那人已来到北屋门前,他依着琵琶的声韵唱了一声:“一见娇娘断了我的魂呀!”江小鹤咕咚一声跳下房来,抡刀骂道:“你妈的魂!”那人蓦吃一惊,赶紧回身闪开,跳到一边,腰间哗啦地抖起十三截的铁链盘龙棒,棍飞链响,反向小鹤打来。

  小鹤用刀去迎,就被对方的链子将刀兜住。小鹤赶紧抽刀,逼进一步,向那人斜劈下来。那人嘿嘿冷笑,赶紧闪身又将棍一抖,想要再兜住江小鹤的钢刀,但江小鹤将刀舞起,直逼那人,那人连退几步,江小鹤也紧逼几步。刀棍往返五六个回合,那人手中的盘龙棍被小鹤的钢刀给砍断,小鹤仍然拚着命扑上前去,抡刀横削直砍。那人飞身上了西房,向下冷笑道:“小子,你姓什么?”江小鹤并不答话,提刀也蹿上房去,那人却说声:“再会!”转到邻居的屋上就逃去了。

  江小鹤不便去追,站在屋上生了半天气,然后将刀向瓦上一砍,说:“这不是贼,这一定是赛嫦娥的姘头!”他跳下房来,忽见北屋里不但早没有了琵琶之声,连灯光也吹灭了。江小鹤气忿忿地跑到北屋门前,用力去推,并骂道:“好婆娘,你原来不是好人,我非得将这件事告诉我焦大哥不可!”连骂了几声,门却推不动,房内屋里亦没有人答言。江小鹤将门砍了两刀,提着刀到外院找那男仆,可是那男仆的屋门也关得很紧,隔窗里面呼噜呼噜地睡得正香。

  江小鹤将门踹了几脚,里面的人才惊醒,问道:“是谁?”江小鹤说:“快起来,找你们掌柜的去,我有话要跟他说。”屋里的男仆说:“江少爷,你要找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

  江小鹤怒犹未息说:“把他赶快找回来,我当面跟他去说,你要是不管,我可要踹门进去杀死你了?你看我手里拿着刀!”说着把刀向地下砍了几刀。里面的男仆赶紧吓得说:“我去!我去!江少爷你老人家别急!”

  于是屋里的男仆披上衣裳,开门出来,江小鹤又持刀向他威吓,说:“你赶紧到镖店里,无论如何也叫你们掌柜的立刻回来,不然我可要找了去,与你们掌柜的绝交了!”男仆连声答应,随开了门在月色下走去。江小鹤把街门关上,又提着刀在院中来回地走。西屋里的仆妇,北屋里的赛嫦娥却一点也没有声。

  那男仆去了半天,外面才有打门的声音,江小鹤赶紧提刀出去开门,就见那男仆已把金甲神焦德春给找了来。小鹤就说:“焦大哥,你知道刚才你这里出了事没?你的老婆……”焦德春赶紧摆手说:“兄弟,你别嚷嚷!咱们到院里再说去!”

  江小鹤忿忿地提着刀,同他到了里院东屋内,男仆把灯点上,焦德春就叫男仆走开,他低声:“老弟,你看我,到现在还没有睡,柜上还有四五个客人呢,都是城里大买卖的掌柜的。眼看著有一号生意,走滤州,过两天就要起镖!大概我还得亲自保着去!”

  江小鹤摆手说:“你别净顾了保镖的事,你这个老婆你得想办法。你告诉我是闹贼,其实不是贼,是你老婆的姘头。你不在家他就来,你老婆就弹琵琶招他,那个人使一条七节的梢子棍,刚才叫我打走了!”

  焦德春一听这话,他就发了半天怔,然后摆着手说:“老弟你可千万别声张!一声张出去我金甲神的脸就没啦!这件事我也早就猜到了,本来你嫂子,那婆娘,是美人巷接出来的,还能有什么好人!不过我也没法子,难道我还能为这么一个婆娘,把她杀了,我去打人命官司?不值得,所以才请你来住。想那人知道我虽走了,可是家里还住着朋友,他也就不敢来了!”

  江小鹤冷笑道:“那小子才不怕呢!我看你就是在家他也敢来!”焦德春一听这脸上现出怒色,说:“老弟你别生气,我有办法。”说时他捋捋袖头往外就走。少时,就听见北屋前的踹门声,又有开门声,接着是“吧吧”地打脸声,呜呜的女人哭声。女人哭了一会,渐渐地声音平息了,北屋的门又关上,彷佛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江小鹤心中更是生气,暗道:金甲神焦德春偌大的汉子,原来他怕老婆,这样的朋友我还交他作什么,我还在这住着干什么?明天一早我就走,到福立镖店取了马匹,另找家店门去住。再等三天阆中侠,如若还没听说他回来,那我就走了,另寻有本领的人,另投名师去了。于是关上门,又生了半天气便睡去。

  次日醒来天色已经不早,可是见北屋的门还关闭着,焦德春大概还没起来。江小鹤就自己动手,把行李捆好,扛着行李,挟着钢刀,自己开了街门走了,连男仆都不知道。他气得哼哼地走出了小巷,就见东关大街上人烟比前日稠密,买卖东西的人很多,原来今天是有集市的日子。

  江小鹤走进福立镖店的柜房,正见短刀杨先泰在那里,杨先泰似乎有点惊讶,问说:“你怎么不在掌柜的家里住了!”江小鹤只是摇头,说:“我连这儿也不住,我要走!”说时把行李和钢刀扔在地下,就要出去备马。

  杨先泰却赶上他来,说一声:“你不是要会会阆中侠吗?听说阆中侠昨天才回来了!”

  江小鹤一听这话,他就站住身,赶来回首问说:“是真的?他在哪儿住?你告诉我,我立刻就去会会他!”短刀杨先泰说出话来,他似乎又自悔失言,便对江小鹤说:“昨天,我们掌柜的嘱咐过我,不许把阆中侠回来的事告诉你!”

  江小鹤瞪眼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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