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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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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志中接过帖子看了看,他就不住皱眉说:“师弟,你应当学着老成一点,你不知道吗?师父他老人家最恨这些事!”江志升赶紧摆手说:“师哥你可别多疑,我在外头一点荒唐事亦没有,这全是你弟妹她要买的。”鲁志中冷笑说:“弟妹那个人我亦知道,已有两个孩子啦,难道用胭脂粉还要这么讲究吗?” 江志升正色说:“师哥你不相信,你可以到我那里,问问她去!”鲁志中收起银两和帖子,摆手说:“算了,我给你带来就是了!不过我劝你千万要老成一点,因为像你这样漂亮的年轻人,很容易拈花惹草。咱们那些师兄弟个个又都是坏包,有点什么事他们都去告诉师父。师父那个人只要听说他的徒弟有了荒唐事,那立刻就算成了他的仇人,他是一点也不容情!” 江志升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师哥你放心。我跟师父住在一个村子里,难道我还不知道他老人家那古怪脾气吗?何况我有妻有子,今年我也快三十岁了,怎么还能在外头弄瞎事?”说着他笑了笑,便告辞走去。 出得门来,心里异常不舒服,他想:“明明是妻子要买的脂粉,鲁志中却疑惑我在外边姘了女人!即使我真姘了女人,谁又能管我?师父,他就是我爸爸也不能够管我!我是跟他学武艺,又不是跟着学当和尚、当太监?”他气忿忿地走着,来到十字街头。忽听有人高声叫道:“江大爷!江大爷!”江志升一看,原来是赶驴的褚三。 褚三亦是他们村子里的人,家里养着一头粉咀粉眼白肚囊的小驴。他就指着这头驴吃饭,人都叫他“褚驴子”。当下他牵着驴问道:“江大爷,你今天怎么这样闲在,到城里玩来了?没上鲍老头子家里学把式去吗?” 江志升道:“去了,不去还行?谁叫我认了这么一个遭瘟的师父呢!”褚驴子咧嘴笑了笑,说:“你大爷自找苦受,认那么一个师父,还不如找个财主家里当长工去呢!你大爷是念书的人,跟他们哪能弄得到一块!”说得江志升的心里更烦,就问道:“你干么去?是在这儿等主顾吗?” 褚三笑着说:“不是,我到东边接人去。东边卢二寡妇家,去年给儿子娶的媳妇,娶的是巩家庄巩瘸子的闺女。嘿,今年才十八岁,人物儿漂亮极了。可是过门不到十天,汉子就上兴安府学生意去了,抛下了年轻轻的小媳妇在家里守寡,婆媳又不和。卢二寡妇有多么厉害呀!小媳妇亦不是个好惹的,因为这就常常回娘家。十七那天我给接来的,今天还不到二十,又得我送去。回到娘家至少她得住半个月。” 江志升笑了笑,说:“叫你这样常接常送,将来非得把人家的媳妇拐跑了不可。”褚三咧着嘴说:“凭我这脑袋?想拐人家,人家亦不能跟着我走呀?要换你大爷这么一张脸子倒许行啦!”江志升笑了笑,就说:“你快接人去吧!别叫那个媳妇等急了。”说毕他转身就走,褚三却牵着驴追过来,叫着说:“江大爷!”江志升止住步回头问道:“什么事?” 褚三驴子央求说:“过两天,大爷你还得借给我几个钱花!”江志升瞪着眼说:“你的生意这样好,怎么又要跟我借?”褚三陪笑着说:“咳!我家里的事,大爷你还不知道吗?我那八十多岁爹爹,七十多岁的老娘,都仗着我这头驴养活的。一天挣几十文,将就够吃饭。现在天暖了,我身上这件破棉袄还脱不下来,江大爷,过两天你借给我几串钱,叫我买一身单衣棠吧!”江志升说:“过两天再讲吧!”说毕调头走去。 过了几条小巷,到了一个旧日的同窗家中。这同窗的朋友名叫范殿卿,早先与江志升寒窗共读,江志升连个秀才都没中上,而人家去年秋季却中了举人。江志升来此本是要拜见范太夫人,不想只见了老仆。据说他家少爷已分发河南,做了知州,把老太太接去享福了。 江志升心中更是惆怅,暗想自己是走错了路。这两年多,我要不跟鲍老头子学武,现在亦许中了举人,做了知州。现在是完了,至多我能找个镖店的事混,在江湖上落拓一世。因此就想与鲍振飞脱离师徒的关系,自己再扔了刀剑,下工夫寒窗苦读。三五年后,博个功名,那岂不荣耀?离了范家的大门,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城门,顺着道路往南去,打算回家。 走了不到半里地,忽听身后又是那褚三的声音,叫道:“江大爷!”江志升赶紧回头去看,就见褚三赶着驴,驴上驮着那卢家的小媳妇来了。卢家的媳妇真是很漂亮,穿着红缎袄儿、绿缎裤子、扎花的红缎鞋,头上蒙着一块青纱首帕;虽然看不见发髻,但可知头发决不坏。浑圆挺胖的面儿,擦着很鲜艳的脂粉,尤其是嘴唇,涂得真似初熟的樱桃一般。若论人才,倒也不算十分美貌,可是江志升立刻就销魂了。 平日有时他在路旁遇着妇女,他总是故意把眼睛去看别处,而今天却不然。他的头转回去,就彷佛再也转不过来,把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个小媳妇。小媳妇亦一点也不腼腆,把两只摄魂的眼睛向江志升身上绕了几绕。这时,褚三也就摇着鞭子把驴赶过来了。他笑着说:“江大爷,你还没吃过早饭吧?” 江志升说:“我吃了饭才进城来的。”褚三说:“江大嫂子的手儿真快,一个人看两个孩子,还把男人弄得这么齐齐整整,菜饭也是到手就得。”江志升笑了笑,没说什么,又瞧着道上的小媳妇一眼。 褚三又说:“可是,好婆娘亦得配上好男人。江大爷,像你这样文武双全、模样俊、性情好、家当又过得去的人,在男人群里真是百里挑一;不怪江大嫂子整天那么高高兴兴。”江志升听了心里非常得意,眼睛冲着卢家的媳妇,嘴里说:“她高兴,我可不大高兴呀!”说完了话,转过身去,就和褚三并行着,谈着闲话。 走了不几步,驴上的小媳妇回过头来向江志升媚笑着,说:“这位就是东村的江大爷吗?”江志升一怔,同时更受了吸引;还没答话,褚三在后面替着回答说:“这不是东村的江大爷,这是鲍家村的江大爷。”小媳妇又笑了笑,点点头。 江志升赶紧靠近说:“卢嫂子,你婆家我不认得,你娘家我可认得。那位腿有点毛病的……”小媳妇不等他说完,就嫣然笑着说:“那是我的老爹。”江志升说:“早先他老人家在城里开烟铺的时候,我常到他柜上去坐。” 小媳妇拿红绢子捂着嘴,说:“那又错了!那是我们村子里的李瘸子,我爹不像他那么瘸的厉害!”说着话她斜低着头,不住地笑,并时时偷眼来看江志升。江志升见自己猜错了,不由有些脸红。 褚三却说:“反正咱们镇巴周围三十里,提起来都是非亲即故。”卢家的小媳妇笑着说:“可不是!我回娘家一提说江大爷,管保我老爹知道。江大爷,有工夫你到我们家里去坐。我们的家就在南山根下,我们家里有桃树,桃花开时一片红。” 江志升连忙笑着说:“好,好,这一两天我一定看望你那老爹去。”一面说一面走,眼看来到鲍家村。江志升止住脚步,小媳妇又向他媚笑了一下,就骑着驴往岔路上走去了。褚三还在驴后回头向江志升作了个鬼脸儿。 江志升在这里呆呆地站着,眼看那头小驴驮着身穿红袄的小媳妇越走越远,走到那无边的芳草上。江志升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可以形容这眼前的情景,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发了半天怔,才慢慢地走进村内。这次进城他像丢失了什么东西,精神恍恍惚惚,彷佛连自己家门都不认得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着,就进到家门里。才迈腿走了两步,忽见眼前白光一晃,定睛去看,原是他的儿子江小鹤,今年才十二岁。可是手里抡着他爸爸的那口钢刀,满院子里飞舞。江志升赶紧把他拦住说:“喂喂,不行!不行!这是开了口的刀,小心伤着了你。你要是爱耍刀,明天我给你拿竹子削一把。”江小鹤两只小手握着刀把,还什的胡抡,说:“我不要竹刀,我要使真刀!我要有大本事,我要把你师父都打了,谁也打不过我!”江志升笑了一笑。 这时他的妻子黄氏,抱着才弥月的孩子小鹭由屋里跑出来,着急地说:“你不管他,他趁着我给小鹭喂奶的时候,又蹬着櫈儿把你的刀摘下来了。这要是摔一个跟头,还不把命要了。”江志升赶紧过去跟他儿子抢刀,连哄带吓,费了半天的事,结果还是由屋里又拿出一杆梢子棍来,才由小鹤的手里把那口钢刀换过来。 小鹤又抡着梢子棍在院中乱跑乱嚷,江志升却随着他妻子进到屋里。黄氏问说:“你到城里找鲁师哥去,见着他吗?东西托他带了吗?”江志升只得点了点头,彷佛没有精神跟妻子说话。平日他的妻子在他眼中也是个美人儿,今天却不行了。另外有一个美人儿占据了他的心,他觉得灵魂都像跟着那个穿红袄的美人儿去远了。 如此迷惘一天,到晚间褚三又来找他。他借给褚三一两银子,还跟褚三秘密地玩笑着说了半天话,褚三才走。江志升又时时翻着眼在驰思。黄氏因为不断地忙着做饭,奶孩子,缝衣裳,也没察觉出他丈夫的神情可疑。 到了第二天,江志升起床很晚,没精打彩地到了鲍老拳师的家里。这时陈志俊、马志贤、秦志保、刘志远,以及鲍志霖,全都在那里抡刀舞剑。鲍老拳师又倒背着手儿来回巡视,一见江志升来到,就严肃地问说:“你今天怎么来晚了?”江志升说:“我病啦!头疼脚软。”鲍老拳师说:“那今天就不要去练了。把那三匹马喂了,你就回去吧!” 江志升答应了一声,懒懒地走过去喂马,虽然不敢违抗师父的吩咐,但心里却十分不耐烦。同时又见师兄弟们都时时偷看他,刘志远并向他笑,江志升的心里,有点害怕。暗想:“昨天的事也许叫他们看见了,他们不定怎样地胡猜乱想,这若叫师父知道可真不是玩的!”这样一想,心上有点发冷。可是一面搅着畚箩里的草料喂马,一面又想着昨天那穿红袄的小媳妇,是那么风流、温和,真叫自己难舍。 喂完了马,他在旁又看众师兄们练武。这些人都比他学习的日子多,可是在他眼里看来,简直一个一个都是饭桶!连老拳师都算上!虽然他的武艺是很高超,但是人老了,力气也不行了,而且身体又是那么胖肿。当时江志升便轻视了一切,暗想:“谁管得着我?我师父也管不着我!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至多鲍老头子不认我为徒弟。那正好!我再读书再进场;将来中了举人作了官,卢家媳妇也许真正是我的夫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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