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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李慕白一聽,立刻雙淚落下。想著德嘯峰現在雖已免去了死罪,但是發往新疆這遙遠的路程,窮苦的地方,他哪裡受得了呢?而且妻離子散,尤其使人情難堪!又聽來陞似是勸慰著說:「發到新疆受不了什麼苦,尤其是德五爺他是內務府的人。我們老爺說,德五爺若是到了新疆,跟閒住著是一樣。雖然沒有在京裡舒服,可是只要有錢,也受不了什麼苦,頂多了住上一年二年,再在京裡託託人情,也就回來了。」

  李慕白點了點頭,又問說:「那麼我表叔他老人家說,定了罪之後,幾時才能離京上道呢?」來陞說:「大概也快罷!定了罪之後,一個月就能夠起身。李大爺,你替德五爺放心!夏天走路雖然熱一些,可是也比在監獄裡強得多呢!」

  李慕白聽罷,點了點頭,遂給了來陞幾吊錢叫他回去。李慕白心裡就暗想:這個消息想是確實的了;可是到底預先告訴德大奶奶不告訴呢?倘若告訴她的丈夫將要遠發新疆,她不知道要傷心成什麼樣子;可是,她若知道她丈夫現在的死罪總算免了,她也一定能夠放心了。想了一想,覺得還是告訴德大奶奶比較好些,於是就進到裡院去見德大奶奶。

  此時秀蓮姑娘也在旁邊,李慕白就把剛才自己的表叔派人送信來,說是德五哥的案子快判定了,死罪是一定免了,可是須要發往新疆充軍。然後又說到新疆也受不了什麼苦,並且在路上遠比在監獄裡度一夏天要強得多呢!

  德大奶奶初聽丈夫將要遠配邊疆,自然也是不禁傷心墮淚。可是後來一想,只要丈夫不至於死罪就好了。雖然發配新疆,可是將來花些錢,再託些人情,也許不到一二年便能贖回來。因此便拭淚說:「這也好,叫他到外面住一二年去,也躲一躲那黃驥北。只是他一發往新疆,家裡更得要受別人的欺負了!」

  旁邊的俞秀蓮就昂然說:「這件事五嫂子不要發愁,我五哥一日不在家,我就一日不離開這裡;只要有我在這裡,無論什麼人來尋事,我也不怕!」李慕白也勸德大奶奶說:「嫂嫂放心,有俞姑娘在這裡,一定什麼事也不會有。」

  說畢,他又到了前院,就叫福子套車,先到刑部監獄,見了德嘯峰,李慕白就說剛才表叔祁主事派人送去的那消息。本想德嘯峰一聽說他自己將要發配新疆,拋家棄子,往那冰天雪地之中,共度罪犯的生活,他一定很是難過,所以李慕白說完了這些話,他的心裡就是非常痛楚。

  卻不料德嘯峰聽了,他不但不難過,反倒臉上現出笑容,彷彿十分歡喜。就聽他說:「這可好極啦!藉此機會我可以到新疆去玩一趟。不瞞兄弟你說,我們旗人平日關錢糧吃米,沒有什麼機會可以到外面去玩,而且國法也不准私自離京。所以我們旗人,十個之中倒有九個連北京城門也沒出去過的。我雖然出過幾趟外差,可是也就到過東陵、西陵和熱河承德。譬如去年,你回家去了,其實南宮才離京有多遠,可是我就不能前去看你。

  「現在好了,不是說要把我充發新疆嗎?我覺得再遠一點都好,我可以穿過直隸,走山西,入潼關,過西安府,走伊涼,直到新疆。什麼太原府、黃河、華山、祁連山、萬里長城、玉門關,我都可以路過玩玩,增長些閱歷,交些朋友,有多麼好呀!再說我家裡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兄弟,你還不必為我的家庭瑣事,耽誤你的前程。有一位俞秀蓮姑娘就夠了,花十萬兩銀子也請不來那麼好的姑娘給護院,這總算我德五人緣好才能夠這樣。兄弟,你現在別為我發愁了,你應該給我道喜。我在新疆住上兩三年,回來咱們再會面時,嘿!兄弟你看那時候有多麼樂!」

  說畢,德嘯峰在鐵窗裡不住哈哈大笑。李慕白看他這種笑,還是真笑,不是勉強的笑,自己倒真佩服德嘯峰,覺得他這種暢快、曠達,實為自己所弗如。又談了些話,德嘯峰就催著李慕白快點到邱廣超和鐵小貝勒那裡去,把自己將要發配的事去告訴他們,請他們諸位放心。李慕白遂辭了德嘯峰,走出刑部監獄,依舊坐著福子趕的車,往北溝沿邱廣超的宅中去。

  到了邱宅見了邱廣超和楊健堂,李慕白說了德嘯峰案子將要判定,大概他是發往新疆。並且說德嘯峰聽了這消息,他心裡反倒很暢快,一點也不發愁。邱廣超就說:「嘯峰平日就是那麼一個人,什麼事也想得開。他還年輕,家裡又有人照應,出去走一趟也好,只是在路上要多加小心。因為我曉得,黃驥北在外省頗結識了不少江湖盜賊,難免要在嘯峰所經過之地預先埋伏,等到嘯峰經過之時,他們就將嘯峰殺害了。所以淨憑著官差們跟著是不行,咱們這裡得有人隨他去保鏢。」

  李慕白一聽,不由怔了一怔。剛要說這自然是我隨著嘯峰去了,可是又想著自己等著嘯峰發配走了之後,還要留在北京,尋那瘦彌陀黃驥北報仇出氣呢!所以略一猶豫,尚未說話,那神槍楊健堂已然在旁發言了。

  他慷慨地說道:「我送德五哥到新疆去。現在已到了夏天,我鏢局裡也沒有什麼買賣,有幾個夥計們照應著也就行了。我帶上我那桿槍,跟著德五哥走一趟,路上出了什麼事都由我來擋。把他平安送了新疆之後,我再回來,那時至多也就是秋天。」

  李慕白一聽神槍楊健堂願意護送德嘯峰到新疆去,自己很放心,便說:「楊二爺若送五哥前去,那路上管保什麼事也沒有。不過就是楊二爺太辛苦些了!」神槍楊健堂搖頭說:「沒有什麼的。廣超他知道,我跟嘯峰的交情也不是一年半年的了,這點忙我應當幫他。再說我們以保鏢為生的人,把走遠路兒就沒當作一回事。」邱廣超在旁也說:「健堂陪嘯峰去,那真是最好不過;因為健堂在外面有很多朋友,到處都有點照應。」

  當下便商定將來德嘯峰發配新疆之時,是由楊健堂沿路護送。不過李慕白又想,神槍楊健堂雖然武藝高強,在江湖上也頗有名頭,不過只有他一人護送,若遇著大幫的強盜,也難免有點勢孤力弱。所以李慕白又想了孫正禮,就說:「我有一個朋友,名叫五爪鷹孫正禮,是鉅鹿縣俞老鏢頭的徒弟,俞秀蓮的師兄。這個人身高力大,武藝也很好,性情更是豪俠爽快。他現在四海鏢店裡,因為他知道那冒寶崑在此做了很多的壞事,他也不願意再在那裡居住。我想將來德五哥出京之時,可以叫他也隨行護送,給楊三爺一個幫手。」

  楊健堂點頭說:「很好,鐵翅鵰俞老鏢頭的徒弟,武藝是絕不會錯的。一半天李兄弟可以把他請來,我見見他。」

  當下三個人又談了半天閒話,李慕白就走了。他坐著福子趕的車,又到了安定門內鐵小貝勒府,見了小虯髯鐵小貝勒。還沒容李慕白說出德嘯峰的事情,那鐵小貝勒就像面帶喜悅之色,說:「慕白知道嘯峰的官司快判定了嗎?」李慕白點頭說:「我知道,聽說他將來是要發配新疆。剛才我到監獄裡去看他,他聽了這個消息,倒像很喜歡的樣子。」

  鐵小貝勒也點頭說:「我也願意叫嘯峰出去走一趟。嘯峰若長在北京住著,恐怕還得出事。因為他那個人對於朋友雖然熱心,可是缺少閱歷。譬如說他這件案子裡的很要緊的人楊駿如,那本來是個市儈,就因為常常與德五在一塊兒逛班子,所以兩人也成了好朋友。這回要不是他營救楊駿如,哪能到這步田地!」

  李慕白見鐵小貝勒對德嘯峰那樣俠骨熱心人,似是不甚了解,自己未免暗暗地慨嘆。又聽鐵小貝勒說:「所以這回叫嘯峰出外闖練闖練,受點苦也好。只是在路上須有一個人護送才好。雖然說無論多麼大膽子的強盜,也絕不敢打劫官差,不過嘯峰近年結下的仇人太多,像金槍張玉瑾什麼的人,倘或在路上打劫,意圖傷害嘯峰的性命,那時嘯峰可非得要吃虧不可!」李慕白就說:「這一層我們也慮到了,剛才在邱廣超家中,我們已然商量好了,到時是由神槍楊健堂跟隨去,並有一個五爪鷹孫正禮,是俞秀蓮姑娘的師兄,他也跟著隨行保護。」

  鐵小貝勒一聽就仰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說:「神槍楊健堂若隨去沿路保護嘯峰,那自然是很好了。可是,我想還是你跟去,才叫人放心。」李慕白聽了,卻半晌無語。想了一想,才嘆氣搖頭地說:「我不能隨我五哥去。其實以他待我的好處,我原應該藉此對他盡些心力,但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恐怕到時不能隨他走!」鐵小貝勒聽了,卻微笑著,說:「慕白,我也知道你心裡的打算。你是想要在德嘯峰案子判定,出京走後,你就專為要鬥一鬥黃驥北,跟黃驥北拚個死活,是不是?」

  李慕白一聽鐵小貝勒猜透了他的心事,未免有些變色。但是他還不敢就在鐵小貝勒的眼前承認了。遂就勉強笑著,搖頭說:「不是,不是,我為對付黃驥北,何必要費那麼大的事呢?又何必要等著嘯峰走了以後呢?」

  鐵小貝勒依然微笑道:「不用說了,我全都知道。你現在處處忍氣吞聲,就是等著德嘯峰的案子定了之後,你再獨自出頭去與黃驥北拚命;黃驥北他現在也是天天在家裡練護手鈎,預備對付你。我也知道,你們兩個人的仇恨是無法解開了。並且黃驥北近年鬧得也太不像樣子,我也願意有你這麼一個人懲戒懲戒他。不過我又細想,你跟他還是合不著。你現在是年輕有為,前程遠大;黃驥北能算是什麼人?不過就仗著他有些錢罷了。所以我勸你還是暫時忍下小事,往遠大之處去著眼。」

  李慕白聽了鐵小貝勒這些話,心中十分感動:鐵小貝勒真愛我至深。其實我李慕白本來是與黃驥北相拚不著;但怎奈黃驥北一天不除去,德嘯峰一天不能安居;而且京城也永久留著這一大害,將來還不知他要陷害多少人呢!雖然這樣想著,但並未說出口去。

  他與鐵小貝勒又談了一會閒話,就要起身告辭。鐵小貝勒卻挽留他說:「這次你重來北京,我早就想給你設宴洗塵。只為德嘯峰的官司,你我心緒同是不佳。現在總算好了,嘯峰的事情總算有了定局了。今天我想叫下邊預備點酒,咱們多談一會兒。也不算是宴請你,等到一二年後,嘯峰回到北京時,那時我必要備豐盛的酒筵,咱們幾個人歡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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