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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史胖子一聽,嚇得他一縮脖子,心說:這姑娘的性情怎麼比李慕白還彆扭!既然這樣,我們也就不必再給他們撮合好事了,由著他們去吧!別再惹惱了姑娘,抽出她那殺苗振山、砍劉七的雙刀來,我史胖子可惹不起她!於是就連連暗笑,說:「是,是!姑娘的事我們不能給胡出主意,可是……」

  說到這裡,史胖子更是恭敬謹慎地說:「我想要知道知道,姑娘離開這裡,是打算往哪裡去呢?」秀蓮說:「我先到望都縣榆樹鎮,看看我父親的墳墓,以便將靈柩運回鉅鹿,然後再託人到宣化去接我母親的靈!」史胖子點了點頭,說聲:「是!」又說:「可是高陽縣孟二爺的墳上,姑娘就不想看看去了嗎?」

  秀蓮一聽,在她那極力堅忍、不乞憐、不徒自哀痛的心上,又不禁彈動了一下,眼淚又要湧出,但是她咬著牙,說:「我也去一趟。不過將來要通知孟家再起他的靈,因為我雖是由父母做主許配了他,但我並沒見過他一面。以後我不再嫁人就是了!但我仍然是俞家的女兒,並不是孟家的寡婦!」說到這裡,真真難以矜飾了。若不是因為屋中還昏暗,史胖子一定可以看得見,秀蓮的臉上是又流下淚來了。

  當下史胖子也嘆了口氣,明知道俞姑娘是決不嫁人了,李慕白的相思病也是治不好了。他見姑娘這個脾氣,他也不敢多說話,怔了一會,就說:「可是有一樣,現在金槍張玉瑾可還沒走遠,我聽說他住在保定府黑虎陶宏家裡;黃驥北也時常打發人去跟他們商量事兒,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正安排著什麼手段。不過姑娘你要是往望都去,一定得路過保定,那他們就非要跟你為難不可!」俞秀蓮一聽張玉瑾等人現在還在保定,她又勾起來舊日的仇恨,就說:「他們現在保定,那很好,我一定得找他們鬥一鬥去。他是我家的仇人,若沒有他逼迫著我父親,我們不至落到這個地步。」想到她的父親,又不禁心中一陣感傷。

  史胖子就說:「張玉瑾的本領還沒有什麼大了不得的,只是那個黑虎陶宏,這人是深州金刀馮茂的徒弟,會使一對雙刀,聽說武藝不在他師父以下。現在他在保定城西,他自己的莊子裡開著兩家鏢店,手下有幾十名鏢頭莊丁和打手。姑娘你若是路過保定,可真不能不留神!」俞秀蓮聽了,依然不住的冷笑,就向史胖子說:「謝謝你的好意。你說的這些事,我都記住了。你去吧!咱們後會有期!」史胖子明知秀蓮姑娘藝高心傲,要是叫她設法繞路不走保定,以免與張玉瑾、黑虎陶宏等人再起爭鬥,那是絕不行的。當下也只得拱了拱手說道:「那麼姑娘多加珍重,再會吧!」說畢,他搖晃著肥胖的身軀,又回到他自己住的屋內去了。

  這裡俞秀蓮便付了店賬,牽馬出門。走到門外,才見東方吐出了陽光;但曉寒刺骨,殘雪未消。秀蓮便上了馬,加緊快行,一來因此可以免去身上的寒冷;二來要當日趕到保定,去重會金槍張玉瑾。只要能將他殺死,就算冤仇已報。然後即往望都,啟運先父靈柩送回原籍。同時想到孟思昭,他現在埋骨高陽,自己也要順便去到他的墳上看一看,雖然他與自己生平未會一面,未交一談;但是無論如何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現在這樣風塵飄泊,也完全為的是他呀!這樣想著,不禁眼淚又汪然落下,但是她只顧策馬疾馳,連拭淚的工夫都沒有。

  此時寒風愈緊,吹得地下的殘雲飛揚起。直走到天色近午的時候,秀蓮方勒住馬,慢慢走到面前一座小鎮市上。找了店舖用過了午飯,歇息了一會,便依舊策馬順著南下的大道前行。北風在背後猛烈的吹著,吹得秀蓮頭上包著的首帕也掉落了兩次,秀蓮全都跳下馬去追著揀回。此時把秀蓮吹得頭髮散亂,頭上、身上,全都是沙土和雪花,秀蓮心中真是氣憤極了。又加路上走著的人,沒有一個不注意看她的。秀蓮滿懷著幽怨和憤怒,恨不得這時找一兩個仇人,揮刀殺死,方才甘心。當下她依舊上馬急急前行,在下午五時許就到了保定,遂在北關內找了店房歇下。

  這時因為是冬天,所以才到下午五時天色就黑了,秀蓮一進屋,就叫店家把燈點上,然後催著店家快點打洗臉水來。

  本來俞秀蓮一個孤身的女客就非常惹人注意,何況她又是騎著馬,穿著短衣褲,帶著一對雙刀。當她初進店裡時,因為她鬢髮蓬亂,渾身的塵土,若不看見她下面的一雙纖足和那雙泥污不堪的弓鞋,簡直叫人當是一個男子,看不出是女子來。可是等到秀蓮姑娘揮去了身上的塵土,洗淨了臉,攏了攏頭髮之後,店家才看出這位客人不但是個年輕的姑娘,而且是品貌清秀。店家連正眼看也不敢看,就問說:「姑娘吃過飯了嗎?」秀蓮把炕上放著的刀往旁推了推,就盤腿坐在炕上,叫店家去煮麵。店家一面退身出屋,一面用眼看秀蓮身旁放著的那帶鞘的雙刀,臉上帶著驚訝的神色,彷彿猜不透這位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秀蓮在炕上脫下弓鞋,歇了一會,炕也漸漸熱了,秀蓮身上也覺得鬆緩了一點。想起這幾日的憂煩、急氣和馬上的勞頓,真夠辛苦的!然而現在做到了什麼!前途不是依舊的渺茫嗎?想到這裡,心中又是一陣悲痛。此時忽然屋門一開,店家又進來了。在這店家的身後,還有一個人跟著進來。這人身穿著灰布棉袍,套著醬紫色的棉坎肩。店家就說:「這是我們這裡的張鄉約。」秀蓮翻著眼睛看看這個人,就面上帶出不悅的樣子說道:「你既是鄉約,為什麼到店裡來胡串?我又沒請你!」

  那張鄉約垂著兩撇小鬍子,彷彿做出些官派來,大模大樣地說:「因為我聽說你帶著刀,我才來問問你,到底你是從哪兒來?往哪兒去?你們的當家的是幹什麼的?」秀蓮姑娘一聽此人問得這麼不講理,她立刻暴躁起來,怒聲罵道:「這些話你問不著我!快給我滾出去!」張鄉約一聽,立刻急了,說:「喂,喂!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開口就罵人呢!」說時他瞪著眼,彷彿要把俞秀蓮揪下炕來似的。

  秀蓮也滿面怒色,立刻穿鞋下來,要去打這個張鄉約。口中並罵道:「你不過是一個鄉約,又不是知府知縣,就敢這麼欺負人。你是仗著什麼勢力呀?」說時由行李旁抄起馬鞭子來,就要打那人。店家卻不願鬧出事來,他就趕緊從中勸解,不住向秀蓮姑娘作揖,說:「姑娘先別生氣,你聽我說,這是我們這裡的規矩。凡是有往來客人,或是保鏢的,或是護院的,只要身邊帶著兵刃,就得由鄉約記下名字來!」

  秀蓮把眼睛一瞪,冷笑說:「我還沒聽說,保定府敢情還有這麼一個規矩!」店家陪笑說:「這規矩也是新立的,因為城西廣大鏢局的陶大爺怕有江湖人在這裡鬧事,所以才託張鄉約給辦。沒有什麼的,姑娘只把姓名說出來就得了。」身後那個張鄉約見姑娘的脾氣太烈,要拿馬鞭子打他,他也不知道這位姑娘有多大本事,因此態度反倒軟了,就說:「我也是受陶大爺之託,你要是有氣,何妨跟陶大爺撒去!」

  秀蓮一聽他們都提到那陶大爺,她更是氣憤,就罵著說:「什麼叫陶大爺?是那黑虎陶宏不是?我現在到保定來,就為的是要找他鬥鬥。你們自管把他叫來吧,現在先給我滾開!」秀蓮一手拿著皮鞭,一手叉著腰。說完了這些話,氣得她真真難受,就想:黑虎陶宏不過是江湖上一個無名小輩,他在保定就可以如此橫行,居然連本地的鄉約都要受他的指使,可見他平日一定是個惡霸。如今若再勾結上金槍張玉瑾那夥人,他一定更覺得沒有人敢惹他們了。這時那個張鄉約就咳了一聲,說:「我才倒楣呢!無故惹了這場氣。一個女的,我也不好跟她深分怎麼樣了。得啦,她既連陶大爺全都罵下了,我也就只好告訴陶大爺去了!」

  他一面嘴裡嘟噥著,一面走出屋去,店家也跟著出去。待了一會,又給秀蓮姑娘送進麵飯來,他就說:「姑娘,剛才你胡亂說一個名字就得啦!幹麼招惹他們呀?」說到這裡他壓下聲音,一面害著怕,一面向秀蓮姑娘說:「這個張二混子本來就是我們這條街上的土痞;現在他作了鄉約,又巴結上了黑虎陶宏,更是了不得啦!就拿我們這座店說,每天就得給他一吊錢,要不然這買賣就不能好好的開!」秀蓮氣得拿鞭子敲著桌子說:「他們這不是惡霸嗎?」那店家說:「誰說不是呢!姑娘可小點聲兒說話,他們的耳目多,要叫他們的人聽見了,姑娘你就不用打算離開這裡!」秀蓮氣忿忿地說:「這是為什麼,黑虎陶宏有什麼可怕的地方?」

  店家悄聲說:「姑娘原來不知道。黑虎陶宏是我們這裡的一位財主少爺,他跟深州的金刀馮茂學過武藝,一對雙刀耍得好極了;紫禁城裡的張大總管,那又是陶宏的乾爹,所以人家在官面兒上也很有勢力。現在保定城的大買賣多半是他家開的,家裡還掛著廣太鏢局的牌子,雇著幾十個鏢頭。其實人家也不靠著保鏢吃飯,不過人家仗著這個交朋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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