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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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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雇來的那輛車此時還在門前等著。秀蓮姑娘上了車,說聲:「回三條胡同去。」趕車的直著眼看了剛才在這門前打傷了幾個大漢的這位姑娘,心裡納悶著想:這位姑娘是德五爺的什麼人呀,口裡連聲答應看,遂就揮動皮鞭,趕著車回東城去了。 俞秀蓮在車上回想著:那謝纖娘實在是可憐!她既與李慕白相好,何不等著她病好了,李慕白回到北京時,就叫他娶她呢?由此又想起今年春天,李慕白到鉅鹿找自己比武求婚之事,那時自己也以為他是個輕浮少年。後來在路上相遇,他幫了許多忙,並且送自己和母親往宣化府去,一路上真是處處守禮,時時照顧,由此才知道李慕白確實是一個誠實的人。而且他那超群出眾的武藝,英俊的丰姿,實在是使人羨慕!只不知那遠在天外的孟思昭,又是個怎樣的人? 「據李慕白和那鐵小貝勒說,孟思昭倒是個武藝高強,心地豪爽的人。可是他為什麼聽說自己前來,他反倒走了呢?他若是想著窮困微賤,無顏見自己之面,那麼他也應當想一想我父母俱亡,在孟家又不能居住,風塵僕僕地到外面來,究竟為的是什麼?不就為的是找他嗎?……」這樣一想,秀蓮覺得自己更是可憐,並且這一顆可憐之心無人了解。同時又想起孟思昭,願意把他立刻尋著,把自己為他所愛的苦處都告訴他,看他有人心沒有?坐在車裡,暗暗地流著眼淚。 少時走到了東四牌樓,就見有德宅的兩個僕人迎面走來。一看見車上坐著俞姑娘,就趕過來,著急說:「俞大姑娘快回去罷!我們老爺剛才回家,聽說姑娘走了,他直著急,正叫我們找姑娘回去呢!」俞秀蓮姑娘眼淚未乾,勉強微笑著說:「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們老爺也太膽小了!」口裡雖然這樣說著,心裡卻覺得德嘯峰夫婦實在都是好人,他們對自己太是關心了!當下趕車的依舊揮著鞭子,心裡卻笑著德五爺不放心這位姑娘。其實這麼厲害的姑娘,走到哪裡去,她也吃不了虧呀!當下德宅的兩個僕人也跟著車回去。 到了德宅門首,秀蓮姑娘跳下車去,就往裡院走去。進到裡院,只見德嘯峰連官衣都沒顧得脫換,正在廊子上來回焦急地走著。一見秀蓮姑娘回來了,他就嘆了口氣說:「俞姑娘,你回來了,真急死我啦!」德大奶奶也從屋裡出來,拉著秀蓮的手,一半笑,一半抱怨地說:「我的妹妹,你真急死我啦!你五哥回來把我好抱怨一頓!」 秀蓮姑娘笑著說:「這算是什麼的,我怎麼由宣化府出來的呢?」說時,德大奶奶拉著秀蓮進屋。德嘯峰也跟著到屋裡,就說:「俞姑娘,北京城這地方什麼壞人都有,甚至想不到的事情都能發生。你是不知道的,在這裡關著的日子,比在大江大海去闖蕩還難得多呢!」 秀蓮姑娘坐在一個杌櫈上,就由身畔取出那把短刀來,笑著向德嘯峰說:「德五哥,剛才我在那謝家門前,搶過這一把刀,扎傷了苗振山手下的兩個人!」說話時,她面帶得意之色,就把謝纖娘與苗振山的關係,她母女現在為苗振山所迫,自己打抱不平的詳細情形,全都告訴了德嘯峰。 德嘯峰一聽,心裡覺得不自在,暗想:想不到那翠纖原是吞舟魚苗振山的逃妾,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很後悔自己早先帶著李慕白涉足花叢,這半年來他們就結下了孽緣。結果李慕白下了一場獄;翠纖現在是病體纏綿,賠上了徐侍郎和胖盧三的兩條性命還不夠,現在苗振山又找到北京來了。李慕白雖然沒回來,可是俞秀蓮今天已然出了馬,這一場爭鬥恐怕怎樣也躲不了啦!說不定還得仍掉幾條人命呢!於是皺著眉,只聽俞姑娘說著,他卻一聲也不響。 俞秀蓮說完剛才爭鬥的事,忽然又撲簌簌地流下淚來了。就慘淒淒的,帶著抱歉之意,向德嘯峰說:「德五哥,你是當官差的人,按說我現在住在你家,就不應該給你惹事,可是現在我已知道逼死我父親的仇人張玉瑾、何三虎、何七虎和女魔王等人,全都來到北京,我不能再忍耐了,一半日我要找他們去拚命。勝了自然沒的話說;倘或惹了禍,我也自身承當,決連累不著五哥……」 德嘯峰連連搖頭,說:「俗語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俞姑娘你何必要這樣量狹呢!」秀蓮姑娘一面拭著淚,一面決然地說:「我一定要為我的父親報仇,並且要翦除了苗振山那個惡霸!」說完,秀蓮姑娘把眼淚拭乾,那口短刀依然帶在身畔,真彷彿立時要找那苗振山、張玉瑾決鬥去。 德嘯峰皺了半天眉,就向秀蓮姑娘勸解道:「我勸姑娘不要急躁。張玉瑾、苗振山等確實武藝高強,不能輕敵的。尤其苗振山的飛鏢,聽說是百發百中。邱廣超就因為跟他們爭鬥,中了一鏢。剛才我去看他,他左臂上腫起了多高,痛得夜裡連覺也睡不著!」 德大奶奶在旁聽著,就更是害怕,向秀蓮姑娘勸說:「大妹妹,千萬別去惹他們了。他們那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什麼鏢啦、箭啦,全都會使。倘若妹妹你受了點傷,我們的心裡有多難受呀!」德嘯峰說:「剛才我也見著鐵小貝勒,他勸我現在也不要惹氣,看著苗振山他們,假若他們作出什麼犯法的事,自會由衙門裡抓他們。等過些日李慕白回來,再想辦法跟他們比武。」 秀蓮姑娘聽著,不禁微微冷笑,說:「何必什麼事都要等著李慕白回來呢?」德嘯峰見秀蓮姑娘這樣性傲,連李慕白都瞧不起,她自然更瞧不起我了。於是就作出激昂憤慨的樣子,說:「並不是非李慕白回來就不成,因為現在這些麻煩,全都是他的事情。苗振山、張玉瑾是黃驥北請來,專為與他決鬥的;謝翠纖那個婦人,本來也是與慕白相好的。」說話時用眼望著秀蓮姑娘,見秀蓮姑娘冷笑不語,彷彿她心裡早已有了什麼打算似的。 待了一會,秀蓮姑娘的態度又轉為和緩,就說:「德五哥也不必再說了,現在我報仇的事暫且不提。只是剛才我在謝家曾打傷了苗振山手下的兩個人,倘若他們再找了去,那謝家母女不是更苦了嗎?我的心裡真不安!」德嘯峰說:「這不要緊。我派人拿我的職名,到南城衙門裡知會一聲,請他們派幾個官人在謝家門首照應照應。苗振山就是親自找了去,他也未必就敢把謝家母女怎樣了。」說著,德嘯峰就起身出屋。 這裡德大奶奶又向秀蓮姑娘勸慰了半天,秀蓮姑娘內心雖然依舊不痛快,可是表面不能不做出寬心的樣子,並說:「自從我來到這裡,就給五哥和嫂子添麻煩!」德大奶奶笑著說:「大妹妹,你這話是從哪裡說起!你五哥素日最愛交朋友,管閒事,我現在也學學他,咱們姊兒倆也交一交。」又說:「現在我什麼也不盼望,只盼望那位孟二少爺快點回來,你們倆人見了面,我們也就都放了心。要不然,你一個年輕的姑娘,就說是會武藝,不能受人的欺負吧;可是這樣飄流著,長了也不像話呀!」說時,她不禁替秀蓮姑娘流著眼淚;秀蓮姑娘也俯首微嘆,又談了幾句話,便回到自己住的屋內,歇息去了。 當日德嘯峰派人到南城去託官人保護謝家母女。並為提防著苗振山派人來家裡搗亂,叫門上的人特別謹慎些。到晚間神槍楊健堂來到,談了談俞秀蓮的事,德嘯峰就發愁沒有辦法。楊健堂卻說:「據我想,俞秀蓮要找張玉瑾去報仇,咱們也攔不住她,或者她的武藝真比張玉瑾等人高強。至於李慕白,大概他也不能回北京來了,他並不是躲避張、苗二人,卻是躲避俞秀蓮。」德嘯峰唉聲嘆氣地說:「想不到把事情弄得這麼糟。連邱廣超都負了重傷!再過幾天,那苗振山、張玉瑾等人若是還不走,還不定要出什麼事情呢!」二人談了半天,楊健堂就回店房去了。 德嘯峰在屋中發了半天愁,看了一會書,德大奶奶就從俞秀蓮的屋中回來。燈邊無人,夫妻就對坐談話,德大奶奶就悄聲說:「剛才我在俞姑娘的屋裡又說了半天話,她又直流眼淚,想她死去的父母。看那樣子,她還是非得找那姓張的去報仇不可!」德嘯峰搖頭道:「她若一定要去,我也攔不住她,因為李慕白咱們才認識她的。她若一定不聽咱們的勸說,咱們可又有什麼法子呢!」 德大奶奶又低聲說:「幸虧咱們沒莽撞了,沒勸她去嫁李慕白,看她還是很貞烈呢!剛才她叫我看了,她由家中帶出來一枝金釵,那就是當初孟二少爺給她下的訂禮。她拿著金釵,對我哭了半天!」 德嘯峰一聽,也十分感動,覺著俞秀蓮姑娘真是一個既可敬又可憐的女子,同時又憤恨那孟思昭,就說道:「孟思昭那小子也真沒福,這麼好的姑娘,他一點也不體念;卻跟李慕白這樣推推讓讓的!」德大奶奶推了德嘯峰一下,說道:「你小點聲兒!」說話時向著窗戶扭嘴兒,德嘯峰也直著眼睛去看窗戶,半晌無話。 這時窗上淡淡的蒙著月色,外面是西北風颯颯地吹著,並無別的響聲。德大奶奶就叫進僕婦來舖放被褥,並悄聲問道:「俞姑娘睡了沒有?」僕婦說:「俞姑娘的屋裡燈可是滅了,大概是睡了吧。」德嘯峰看了看錶,天色已不早了,便站起身來,到前後院子查看了一番,方才回屋就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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