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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第二十四回 義憤護殘花人欽俠女 寒宵憐薄命腸斷金釵

  德家的兩個僕人聽著,就彼此相望,心裡都是想著:「這兩天我們老爺就叫姓苗的逼得寢食不安,你現在還要求他給你們想辦法,那怎能成呢?」一個僕人就悄聲說:「老爺大概管不了這事,不如把她打發走了得啦!」另一個想了一想,就搖頭說:「咱們別作主意,我還是進去回回大奶奶吧!」於是就向謝老媽媽說:「我們老爺一早出去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先給你回回我們奶奶去,看看是叫你在這兒等著,還是叫你改日再來。」說著站起身來,謝老媽媽趕緊又給那僕人請安。

  那僕人出了門房,進了垂花門,就順著廊子往裡院走去。到了裡院,他就在廊子下停住腳步,向西屋裡喊了聲:「回事!」西屋就是德嘯峰的妻子德大奶奶住的。這幾天德宅特別顯得緊張,不要說德嘯峰沒在家,就是現在家中,僕人也不能對外人實說,無論外頭有了什麼小事,僕人都得進裡院回裡來。

  當時僕人一喊回事,就有一個老媽子由西房出來。門房的僕人就說:「外頭來了一個姓謝的老婆子,說是她跟李慕白李大爺,和咱們老爺全認得。現在因為有點事,被那個苗振山逼得她跟她的女兒都沒有了活路,來這兒求咱們老爺救她。現在門房裡直哭,你問問大奶奶怎麼辦,是叫她在這兒等著老爺呢?還是把她打發走?」那老媽子說:「我問問大奶奶去。」說著她將要轉身進屋,這時忽然由西屋裡走出一位姑娘來,揚目問道:「什麼事?先告訴我?」

  那僕人一看,這位姑娘是梳著大辮子,穿著青布的旗袍,臉上不擦脂粉,俊俏的模樣兒顯得有點清瘦。可是兩隻眼睛,柔和中又帶著威厲,簡直叫人不敢正視。那僕人趕緊低了頭,垂手侍立,心裡亂打著鼓,嘴上磕磕絆絆地說道:「是,是!俞大姑娘!現在外頭來了個老婆子,姓謝。她說她女兒……不是,她認得我們老爺,現在苗振山逼著她們……」

  俞秀蓮姑娘本來在屋裡就聽他說什麼李慕白、苗振山,此時也不耐煩聽他這樣說,就決然說:「我出去看看!」遂就輕快地順著廊子直往外走去。這裡男、女兩個僕人,直著眼睛看著俞姑娘的背影。德大奶奶又由屋中出來,把僕人叫過去,問說外面有什麼事,並著急俞秀蓮到外面,怕會鬧出什麼麻煩來。

  這時秀蓮姑娘已到了大門前。進了門房,看見了謝老媽媽那副衰老貧寒的模樣,她就帶著憐憫的態度,問道:「你是姓謝嗎?有什麼事來找德五爺?」秀蓮姑娘進入門房之後,就嚇得那裡的一個僕人趕緊站起身來,低首侍立。

  謝老媽媽雖然現在窮困,可是眼睛是看過綢緞的。她見秀蓮姑娘身穿著青布旗袍,可是沒纏足,大鬆辮上繫著白頭繩,就想:也許是個丫鬟吧?正在打量著,旁邊那僕人說:「這是俞大姑娘,你還不快請安!」謝老媽媽趕緊請安,央求著說:「大姑娘,求你跟德五老爺說說,把那位李大爺請來,或是給我們想個辦法。那苗老虎眼看著就要把我跟我的女兒逼死啦!」

  這時剛才這個僕人又由院裡出來,向秀蓮姑娘請求似地說:「我們大奶奶請你到裡院有話說!」秀蓮姑娘並不理他,就很詳細地向說老媽媽問明了一切情由。她這時才知道,原來苗振山、張玉瑾等人已來到北京,李慕白卻不知往哪裡去了?又加謝老媽媽在說話時,哭泣得很是悽慘。秀蓮姑娘覺得謝家母女實在可憐,並且想要看看纖娘去,遂就說:「我到你家裡看看去。你不要發愁。那苗振山如若再欺負你們母女,我能夠把他們打走!」說這話時,眉目間露出一種冰霜般的神態,回首吩咐僕人說:「出去給我雇一輛車來!」僕人一邊答應,一邊皺眉出去。

  這裡謝老媽媽聽秀蓮姑娘這樣一說,倒把她嚇住了,只是翻著眼睛呆望著。秀蓮姑娘在旁邊櫈子上坐下,俊俏的臉龐氣得煞白,眼角帶著怒意,咬著下唇。沉思了一會,便微微發出了嘆息,向謝老媽媽說:「大概你不認得我,我叫俞秀蓮。我也是受盡別人的欺辱的。可是我學過武藝,無論怎樣兇暴的人,我也不怕。現在我要鬥鬥那苗振山和張玉瑾,一半是幫助你們母女;一半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報仇出氣!」

  謝老媽媽在旁邊還聽不甚明白,只是連連請安說:「俞大姑娘,你就可憐我們娘兒倆吧!」她想著這位姑娘會不會武且不說,大概總是個有錢的人。倘能用濟她們些錢,讓她們娘兒倆找一個地方逃命,那也是個辦法呀!此時那個僕人雇了一輛騾車來,以無可奈何的樣子向秀蓮姑娘說:「俞姑娘,給你雇車來了!」秀蓮姑娘便站起身來,拉著謝老媽媽出門上車,便出了東四三條的西口。

  這時同著謝老媽媽來的那個于二還在道旁等著呢。一見謝老媽媽坐在車裡,車旁坐的是一位年輕著素的姑娘,他就覺得詫異,趕近車來問道:「謝老嫂子,你這是上哪兒去呀?見著德五爺沒有啊?」謝老媽媽說:「沒見著德五爺,這位俞大姑娘是德五爺的親戚,人家能夠幫助咱們。咱們現在回去吧!」說著車也不停,就順著大道往南城外走去。

  在車上,謝老媽媽就問俞秀蓮是什麼地方的人,跟德五爺是什麼親戚。秀蓮姑娘彷彿在思索著什麼事,並不答她的話。謝老媽媽十分殷勤巴結著,又問了許多話。秀蓮姑娘就說:「我跟德五爺並不是親戚,李慕白倒是我的義兄。你放心吧!回頭我見著你的女兒,我看看你們的情形,無論是錢上,是人力上,我總能替你們想個辦法。別瞧不起我,我雖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可是我自信一定能夠把苗振山那些人打走。」

  謝老媽媽趕緊說:「姑娘哪兒的話。我們既求姑娘可憐我們娘兒倆,哪敢又瞧不起姑娘呢!」口裡這樣說著,眼裡卻覺著這位姑娘長得可真是體面,要是打扮起來比自己的女兒還得好,並且年歲又輕。只是看不出,這姑娘到底有什麼本事。

  車到了粉房琉璃街,在謝老媽媽住的門首停住。俞秀蓮姑娘就看見門前有兩個人正在來回地走著,全是高身材,寬膀臂,披著灰布大棉襖;棉襖裡像是藏著什麼刀子、棍子的樣子。又見謝老媽媽嚇得變色打顫,彷彿她是認得這兩個人。秀蓮姑娘就低聲向謝老媽媽說:「別害怕!」遂就跳下車來,叫車在門旁等著。趕車的把謝老媽媽攙下。謝老媽媽連冷帶害怕,兩腿發軟,一下車就要跪下,秀蓮姑娘趕緊攙扶住她。

  這時在門前徘徊的那兩個惡漢就追趕過來看秀蓮姑娘,秀蓮姑娘卻不睬他們,同著謝老媽媽進到屋裡,就見炕上躺著一個二十來歲,清瘦憔悴,面帶著傷痕淚跡的女人。謝老媽媽一看見女兒,眼淚又不禁流下來了,就說:「我到德宅去了,也沒見著德五老爺,這位是德宅住的俞大姑娘,人家可憐咱們娘兒倆,說是能救咱們!」

  纖娘勉強著坐起身來,一面掠理著頭髮,一面用眼打量秀蓮姑娘,心裡猜度著,還沒說出什麼話,就見秀蓮姑娘一點也沒有脾氣似的說道:「你們別著急,我能夠替你們把苗振山打走。李慕白他是我的義兄,你們既然認識他,我更應該幫助你們了。再說,我還要報我自身的仇恨呢!」纖娘聽了,依舊不明白這位俞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旁邊謝老媽媽又問李大爺上哪兒去啦?秀蓮姑娘聽人提到李慕白,不禁又引起她內心的幽怨,便搖了搖頭,說道:「我這回到北京來,只見過他一面,我也不知他現在是上哪兒去了!」說時心裡想著:李慕白並不是冷心腸的人,為什麼自己一來到北京,他也不去看看自己,細談談別後各人的遭遇,竟是那樣的冷淡無情呢!又看了看纖娘,見謝纖娘容貌很是清秀,想她必是一個有名的妓女,李慕白到北京之後,就與她相識。可是獨怪李慕白,那樣生性高傲、武藝精通、朋友眾多的人,怎會連這可憐的謝家母女他也保護不住呢?

  此時炕上坐著的謝纖娘也驀然想起,這位俞姑娘大概就是李慕白曾對自己說過的,那個才貌雙全,最合李慕白心意,可是早已許配他人的姑娘吧。不知怎麼,心中彷彿愧對俞姑娘似的。又想起了那英俊誠懇的李慕白,心中也不禁一陣悲痛,落了幾點眼淚,便悲切切地說:「俞姑娘!多謝你這樣好意,來幫助我們,可是你不知道,現在要逼我們死命的那個苗老虎,他是個頂兇橫的人。他手下又養著好些個打手,都是殺人不眨眼。我的爸爸就是叫他們給打死的!俞姑娘,你別為我們的事出了什麼舛錯,那樣一來,我們可更對不起李慕白李大爺了!」說著,抽搐著哭泣,肩膀一聳一聳地,用一塊被淚濕透了的桃紅綢帕擦著眼睛。

  謝老媽媽冷得縮著雙手,眼淚鼻涕流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去擦,彷彿傻了一般。這時屋門一開,有兩個女子探著頭來看俞秀蓮姑娘。俞透蓮姑娘見這兩個女子,都穿著紅綠的綢緞衣裳,梳著美人髻,擦著妖豔的脂粉,雙眉中間還點著一點胭脂,其實都不過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可是那一種妖佻,令人一看就知道是賣笑的婦人。秀蓮姑娘知道這院裡住的人都不大好,就皺了皺眉,向纖娘說:「你們放心!我不怕什麼苗老虎,這種惡霸我決不能饒了他們!」

  話剛說到這裡,忽聽街門外有一陣吵鬧的聲音,那兩個妖佻的姑娘趕緊又跑出去看熱鬧。秀蓮姑娘站起身來,說:「我出去看看去!」這時門外就有男子的聲音哭號大罵著說:「你們就打死我吧!」謝老媽媽聽出是這院裡住的于二的聲音,她也趕緊跑出去。

  這時是那于二跟著秀蓮姑娘的車走回來,才到門首,就被苗振山派在這裡監視的那兩個惡徒揪住。一個揪住他踢打,一個在旁逼問他剛才把謝老媽媽帶到哪裡去了,跟來的那個姑娘又是什麼人。于二是不肯實說,嘴裡並罵了幾句,就被兩個惡徒把他按倒在地下,拳足交加。于二躺在地下大罵大喊。

  這時秀蓮姑娘出來;趕緊由門店找著一根頂門的棍子,掄棍過去,向那兩個惡徒就打。一個惡徒的頭上立刻打得流了血;另一個惡徒就一解大棉襖,由腰間抽出短刀來,向著秀蓮冷笑著道:「你這個小娘兒們,真敢跟老爺動手嗎?小心老爺一拳,把你的奶頭打痛了!」

  秀蓮姑娘此時已脫去長旗袍,露出緊身的衣褲,掄棍過去,又把那個惡徒打了幾下,並由一個人的手中奪過一口短刀來。扔下棍子,過去抓住一個人,用力向那人的臂上就刺。那人跑也跑不了,扎掙也扎掙不得,只喊了一聲「噯喲」,血水就順著胳臂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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