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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第二十二回 提刀闖宴泣涕詢真情 走馬離京死生酬義友

  俞秀蓮哭泣了半夜,方才歇下;就等待明天,要面會李慕白,細詢詳情。當日晚間,德嘯峰囑咐了廚房和僕人們,說是明天都要特別早起,好打掃廳堂,預備筵席。

  到了次日,德宅的上下特別的忙。那神槍楊健堂很早就來了,一進門就向德嘯峰說:「我聽說那冒寶崑已把苗振山、張玉瑾請來,都快到保定府了。」德嘯峰聽了,心中未免有點發顫,因為苗、張二人被邀前來,雖說是找李慕白,可是與自己不無關係。這幾個月來,誰不知道李慕白是自己頂好的朋友呀!苗振山、張玉瑾打不了李慕白,還打不了自己嗎?雖然心裡不禁發著愁,可是今天自己家裡請著客,請的是北京城內著名的一位鐵二爺和一位世襲侯爺,這都是旁人所請不到的客。因此也就打起精神來,不把仇敵將至的事放在心上了。

  當下德嘯峰、楊健堂二人談了些閒話,李慕白就到來了。德嘯峰就對李慕白說明俞秀蓮姑娘一定要見他的事。李慕白聽了,卻十分為難,發了半天愁,就嘆息道:「不要說我現在不願見俞姑娘,即使見了她,我也不能說孟思昭到底是因為什麼走去的。現在我只盼望那苗、張二人快些來,我們決了勝負。我除非是傷了死了,否則我必要遍遊各處,把孟思昭找著,強迫著叫他來見俞姑娘。」德嘯峰皺著眉說:「我想你總是見她的面,跟她說一說才好。你是不知道?那位姑娘雖然講情理,脾氣也不壞。可是說起話時,總是繃著臉。不瞞兄弟,我真有點怯她!」

  李慕白聽了德嘯峰這話,又是為難。想了半天,就覺得自己若是與俞姑娘見了面,也是不能把孟思昭逃走的原因說出口去。德嘯峰皺著眉,與李慕白愁顏相對,想不出來一點辦法,楊健堂在旁倒是說:「就暫且這麼支吾著俞姑娘吧!我們趕緊想個法子,把孟思昭找回來就是了。」

  李慕白點頭說:「也就只有此一法。若沒有苗振山、張玉瑾這件事,我早就離開北京找他去了。」德嘯峰聽了,卻搖著頭,心說:孟思昭他一個流浪漢,他騎著快馬走了,江湖茫茫,你們哪裡尋找他去呀?剛要說話,這時壽兒就進來稟報,說是邱小侯爺來了。

  這位銀槍將軍邱廣超,年紀不過是二十七八歲,生得相貌英俊,身材魁偉。當日他穿的是藍緞棉袍,玄色絨的馬褂;足登官靴;頭上戴著便帽,帽上鑲著一塊寶石,更顯出富貴英俊。一進客廳,就問哪位是李慕白,德嘯峰給李慕白向邱廣超引見。邱廣超連道久仰,說話時用目打量著李慕白。德嘯峰恭恭敬敬地請邱廣超在上首坐下。邱廣超謙遜了半天,方在次席落座。

  那神槍楊健堂,早先曾作過邱府的教槍師傅,所以與邱廣超彼此之間,沒有什麼客氣,就說:「廣超,你跟瘦彌陀黃四是至好,現在黃四託了一個姓冒的,請了吞舟魚苗振山、金槍張玉瑾,要跟這位李爺拚命,眼看著他們就要來了,難道你也不管一管嗎?」

  邱廣超帶著羞慚之色,嘆了口氣說:「在前許多日,我就找黃驥北去,勸他不要如此,但黃驥北卻繃著臉不認。他說他跟李慕白本來無仇,也不認得什麼姓冒的。苗振山和張玉瑾要來到北京的事,他連聽說也沒有聽說,所以我們為此事還幾乎弄得翻了臉!」

  李慕白在旁勸道:「邱兄與黃驥北是多年至交,也不要因為我的事,就傷了交情!」邱廣超搖頭說:「不要這樣說,果然黃驥北若是拿出許多錢,由外省請來人,與咱們作對,那我可就不怕得罪他了。我一定要與那苗振山、張玉瑾等輩,見個高低,給咱們京城的朋友們爭一口氣!」

  邱廣超說這話時,激昂慷慨,真像是要替李慕白打抱不平。神槍楊健堂也說:「對,邱兄弟,你應該這樣辦。別人咱們可以不管,惟獨那個金槍張玉瑾,咱們值得鬥一鬥。要不然,兄弟你的銀槍、我的神槍,就都不用再見人了!」德嘯峰在旁說:「好極了,我現在倒盼著那金槍張玉瑾快些來了,要瞧著他在你們二位的槍下吃個大虧!」

  邱廣超、楊健堂二人聽了德嘯峰這話,越發意氣勃勃。這時鐵小貝勒又來到,眾人把他迎進客廳,讓在上首落座。鐵小貝勒笑著向眾人說:「你們聽見沒有?那吞舟魚苗振山、金槍張玉瑾,還有什麼鐵塔何三虎、紫臉鬼何七虎、女魔王何劍娥等人,全都過了保定,三兩天就到京都來了。現在瘦彌陀黃驥北整天躲在家裡,有許多耳報神給他送信。他又派了許多地痞光棍們到茶館酒肆去傳揚,說是什麼李慕白跟德嘯峰快倒楣了,現在河南來了一些英雄,要跟他們拚命來了。這回李慕白非得送了命,德嘯峰非要落得傾家蕩產不可!」

  李慕白聽了,氣得面色改變,眼睛瞪起,德嘯峰卻微微冷笑,說道:「不知我怎會得罪了黃驥北?他一定要使我傾家蕩產才甘心!其實我這點家產,就是傾了蕩了也不足惜;何況還有這些朋友幫助我,還不知鹿死誰手呢?只怕他瘦彌陀黃四爺這回若是栽了跟頭,丟了人;我看他還有什麼臉再見北京城內的這些朋友!」

  銀槍將軍邱廣超聽德嘯峰這樣挖苦黃驥北,自己不由也有些臉紅,就想:自己與黃驥北相交多年,如今他請來這些人,倘若真丟了臉,他自然無臉再在北京住了。可是張玉瑾等人若是得了勝,自己銀槍將軍的名頭也就完了!因此心中十分著急。

  這時德嘯峰命僕人擺上酒菜,他親自殷勤地勸酒布菜。鐵小貝勒是開懷暢飲,談論豪放,就說:「他們那邊是張玉瑾、苗振山、何三虎、何七虎和什麼女魔王;咱們這邊卻是嘯峰、慕白、廣超和神槍楊三爺,我想咱們也足能敵得過他們了。只可惜那位孟思昭沒有在這裡,要不然那可真是慕白的一位好幫手!」

  邱廣超在旁就問孟思昭是誰,鐵小貝勒笑著說:「孟思昭就是我們馬圈裡的那個小俞,這個人……」說到這裡,手拿著酒盃剛要往唇邊去送;忽見滿座的人全都站起身來了,個個面露驚訝之色,直著眼往門外去望。

  只見出客廳外走進一位少年女子,頭挽雲髻,戴著白銀的首飾,面上未施脂粉。雖略有風塵之色,但一種清秀倩麗,在女子中實屬少見。腰肢窈窕之中顯出矯健,一身青布的緊身袷衣褲,弓鞋蒙著白布,纖手提著一對冷森森光耀耀的鋼刀,進到廳裡來;把兩隻水靈靈憂鬱鬱的眼睛一揚,先看見了李慕白,她就臉上略紅問道:

  「李大哥你們諸位剛才說的話,我也都聽明白了。我知道孟思昭是走了,現在不知下落;什麼金槍張玉瑾、何三虎、何七虎、女魔王等人又將要來到。想那張玉瑾等人,原是我們的仇家,因為他們要殺害我父親,我們才離開了鉅鹿,前後不到半年。我的父母全都死了!」

  說到這裡,姑娘不禁淚如雨下;李慕白也感動得熱淚欲滴。又聽姑娘提刀痛哭著說:「現在張玉瑾他們來了,請你們告訴我他們在哪兒了,我立刻見他們去,給我的父母報仇。還有,就是那孟思昭……」說到這裡,哽咽了半天。德嘯峰、邱廣超、楊健堂等人,齊都雙眉緊皺,彼此相望著沒有一語。姑娘又進前一步,向李慕白追問著說:「李大哥,你是跟我的胞兄一樣,無論如何你得告訴我,到底孟思昭是為什麼走的?是他聽說我快到北京來了,他才走的嗎?」一面說著,一面跺著腳哭泣,把雙刀的刀尖在磚地上磕得鏘鏘的響。

  李慕白偌大的英雄,什麼苗振山、張玉瑾,他全沒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俞秀蓮姑娘這樣的一哭,這樣的一問,真把他窘住了,急得滿臉通紅,不知要說什麼才好?幸虧這時鐵小貝勒離座,向秀蓮姑娘一拱手,說:「姑娘別著急,也別傷心!有什麼話慢慢地說!」遂指著旁邊一個繡墩,說道:「請坐下,請坐下!」

  秀蓮姑娘把雙刀放在桌上,望了望鐵小貝勒,就一面用手絹擦淚,一面嬌顫顫地問道:「你貴姓?」鐵小貝勒又拱了拱手,說道:「我就是鐵小貝勒,那位孟思昭就是在我的家裡住了一年多。」

  俞秀蓮姑娘才知道此人就是小虯髯鐵二爺,便萬福了,回身在繡墩上坐下。李慕白及眾人也齊都落座,同聲勸說:「姑娘別著急!」

  鐵小貝勒斜靠在一把太師椅上,向眾人擺手說:「你們聽我把這件事,詳細告訴這位姑娘。」於是就向俞秀蓮說:「孟思昭這回走,誰也不能怪,就得怪我,因為我太大意了,沒看出他是個有本領的人。在去年,有我熟識的一個張喇嘛,把他薦到我的府裡,也沒說他會什麼,就說想要找一個吃飯的地方,什麼事都願意幹。我見他年紀很輕,而且我也用不開人,就叫他在馬圈幫助刷馬,兩頓飯之外,一節給他二三兩銀子。看他那樣子也很安心的幹,我就沒有留意他。直到他逃走的那一天,李慕白才告訴我,說他不叫小俞,卻是宣化府孟老鏢頭的次子孟思昭。他有一身的好武藝。

  「我聽了之後,既是慚愧,又是後悔。因為我府中空養著許多教拳的、護院的,都是些個飯桶。我卻把一位少年英雄屈辱在馬廄之中一年之久,我竟看他不出,我未免太對不住他了。因此就想趕緊把他尋找回來,他若有什麼為難的事,我可以給他辦,從此我們便作為朋友。

  「不想到了那日的晚間,我朦朧睡著,他忽然到我屋中去見我,說是他想要出外,要向我借一匹馬騎走。我當時就把他抓住,不放他走。沒想到他的身體靈便,轉身出屋,躥上房去就無影無蹤了。我趕緊派人到馬圈裡去查看,果然他把我的一匹黑馬給騎走了。當夜我不等到天明,就派了十幾個人分頭到九城各門去截他,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混出城去的?直至今日,並無下落。

  「據我看孟思昭他是藝高性傲,是個寧可自己吃苦,也不願受人憐憫的一個人。至於他為什麼不願見姑娘之面呢?我想他必是自覺得窮途落魄,無顏來見姑娘,所以他才忍痛著走了。將來他若能在外頭闖一番事業,那時候再回來見姑娘,這全是年輕人性傲之故。

  「現在我就勸姑娘先在德五爺這裡住著。過幾天我們必定要分頭去找他,一定能夠把他找回來。至於姑娘說是自己要去鬥張玉瑾,要到外面去找尋孟思昭,那我們可不能允許姑娘。雖然姑娘的武藝高強,可是倘若再出了什麼舛錯,我們就更對不起孟思昭了。」

  鐵小貝勒這些話說得十分暢快。俞秀蓮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悲傷,點頭拭著淚微嘆。德嘯峰,楊健堂又勸了她半天,結果應的是一個月以內,必能把孟思昭尋回。俞秀蓮見眾人這樣勸慰她,她只得答應了,向鐵小貝勒等人一一道謝;她便提著雙刀,蓮步嬝娜地回轉裡院去了。

  這裡楊健堂極力稱讚鐵小貝勒剛才所說的話得當。德嘯峰就嘆說:「我真怕了這位姑娘了!昨天晚上,姑娘就追問我半天了,可是我怎麼能夠實話實說呢?」楊健堂道:「其實事情是沒有什麼的,不過就難以出口。再說我看那位姑娘又是個烈性的人;倘若要曉得她的丈夫是因為疑她與慕白弟有情,才走開的,她真許尋了短見。」

  鐵小貝勒搖頭說:「那倒許不至於。我看俞姑娘是個明白人,只要能把孟思昭找著,那就好辦了。」邱廣超又在旁向德嘯峰打聽俞秀蓮姑娘的身世,和與李慕白的關係。大家談論了半天,都是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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