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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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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侍郎說:「不過我看你的衣裳都是些淡淨的,無論怎樣也得有一件大紅的衣裳呀!」謝老媽媽在旁說:「我們姑娘有大紅的襖兒、大紅的裙子;雖然舊了一點,可還穿得出去。」纖娘聽她母親提到她那身大紅衣裙,不由又觸到她早先的一件難過的事;心裡一陣難受,眼淚又要奪眶而出,勉強忍制住。 這時胖盧三見徐侍郎為這些小事麻煩,心裡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生氣,就說:「這都好辦,到那天我想也沒有多少人來。纖娘只要穿得不太素也就得了,難道纖娘非得穿戴鳳冠霞帔,徐大人非得戴上二品頂戴嗎?」說得徐侍郎也不禁掀著鬍子大笑,一面咳嗽著。又談了一些別的話,纖娘母女就坐著車走了。 纖娘在車裡還不住流淚,直到了寶華班門首,她才把眼淚擦乾。謝老媽媽此時很喜歡,下車時覺得身體特別輕便。纖娘也下了車,謝老媽媽攙著她女兒,才一進門,就見毛夥迎上來說:「纖姑娘回來了,這位老爺等了你半天啦!」 纖娘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就見是個闊客人,身材肥碩,沒有鬍子。穿著深灰色官紗大褂,青紗坎肩,頭戴青紗小帽。帽上嵌著一顆很大的珠子,手搖摺扇望著纖娘笑了笑。謝老媽媽剛要說:「我們姑娘明兒就從良去,現在不接客了!」卻聽這個又胖又闊的人說:「我是德五爺託付來的,要跟纖娘說兩句話。」 纖娘一聽說是德五爺託付來的,就想,德五爺不是李慕白的那個有錢的朋友德嘯峰嗎?不由打了一個冷戰,說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那胖客人說:「話很多。你的屋子在哪兒,到屋裡我再跟你細說。」纖娘又驚又怕地,沒有法子,只得帶著這個胖客人上樓。謝老媽媽雖然心裡不願意,可是因見這個客人穿得很闊,像是個作官的人,便也不敢得罪。 到了樓上纖娘的屋裡,纖娘把燭挑了挑,就問說:「這位老爺貴姓?」胖客人說:「我姓史。」纖娘勉強笑了笑,說:「史老爺請坐吧!」姓史的胖客說:「我不坐著;我來告訴你,就是那跟你相好的客人李慕白,昨天叫九門提督衙門抓去了。我就是他的朋友!」纖娘和她母親一聽,嚇得面色全變了。 那姓史的胖客人又說:「李慕白本是個規矩的人,因為他不受人的欺負,才得罪了胖盧三和徐侍郎。這次全是胖盧三、徐侍郎兩個王八蛋,買通了提督衙門,誣賴李慕白是大盜,要制他死命;可是一沒有憑據,二沒有見證,李慕白在北京又有許多好朋友,不多日子必能把他營救出來。我現在來告訴你,就是那胖盧三、徐侍郎要是趁這時候逼你從良,你可不准跟他們去。李大爺待你不錯,你可得講點義氣;要不然李大爺出獄之後,一定不依你;我姓史的若知道了,也是誰也不能饒!」說時繃著臉上的胖肉,態度很是兇惡。 纖娘和她母親全都嚇得臉色煞白,心裡突突地跳,兩條腿打顫。那姓史的胖客人說完,又囑咐道:「你們聽明白啦!」纖娘點頭說:「聽明白了!」姓史的說:「好!好!」說畢,轉身就走。少時聽得一陣沉重的樓梯聲音,那胖客人就走了。 這裡纖娘掩面哽咽著哭起來。謝老媽媽嘴裡叨唸著說:「這是哪兒來的事,咱們都答應人家徐大人了,難道能夠反悔嗎?再說咱們吃堂飯的,看誰有錢,就能跟誰從良。他姓李的天殺的,在咱們這兒才花了幾個錢,就能攔得住咱們不嫁徐大人?這樣的人,真是殺了砍了也不多呢!」 她又指著翠纖說:「這都是你,瞧上了他小白臉兒,跟他那個窮鬼,磨了那些日子。依著我,那回他吐了你一床,第二天就不見他面,也不至於他把盧三爺給打了。現在犯了案,還差點把咱們也連累上。你也不想想,你爸爸臨死的時候,囑咐你什麼?我跟著你受了多少苦?你難道就在這班子混一輩子嗎?還是跟那窮鬼受罪去?現在這不是托菩薩保佑,徐大人看得起咱們,又有盧三老爺那位貴人,成全著咱娘兒倆。這明兒一過去,你也做做官太太,我也跟你享享福;偏偏又來了這麼一個胖東西。你別瞧他穿的闊,多半也是個賊。他來恐嚇咱們!哼!咱們才不怕他呢!明兒我非得告訴盧三爺不可,不管他那一套。回頭我就跟掌班的算賬,明兒咱們就搬出去,看李慕白跟這姓史的能夠把咱們怎麼樣了?」 這時纖娘聽了她母親提到她父親臨死時說的話,又嚕嗦著不該與李慕白那樣好,不禁芳心如絞,躲到裡間,一頭倒在床上痛哭。不想又把那蘇漆的枕匣觸碰一下,裡面的匕首響了一聲,這越發觸動她的傷心之事,因此就想起她以往的悽慘身世。 原來謝纖娘是淮陽青江浦人。她的父親名叫謝七,會幾手武藝,也能讀點詩文,畫幾筆畫兒,並會諸般雜技,向在一位財主家中幫閒為生。謝老媽媽年輕時是一個娼妓,後來嫁了謝七,就生了纖娘。纖娘在七八歲時,謝七就被那財主家辭掉,閒了些日,竟弄得衣食不繼。謝七無法,幸仗著他為人聰明,會要些玩藝。他能夠把五把短刀上下地扔著,去用手接,手裡永遠拿著兩把,空中飛著三把,決不叫一把刀掉在地下。他並且還會吞寶劍、變戲法;並教會了纖娘打花鼓、唱小曲,於是便一家三口,在各處飄流著,賣藝度日,有時也能掙不少的錢。 十幾年來,纖娘隨著父親各地行走,雖然飽受風霜,備嘗辛苦,但卻出落成一位絕世的美人。她父親謝七歷年賣藝所得,也積蓄了幾個錢,而且年紀也老了,便不想走江湖,遂在河南駐馬店的地方住下,打算買幾畝田地,在此落戶。不料卻被本地一個惡霸看見了纖娘的姿色,這個惡霸名叫吞舟魚苗振山,是河南省有名的英雄。此人臂力驚人,慣使一口扑刀,水性也精通。並且能打飛鏢,百發百中,走江湖三十餘年,從來沒遇見過對手。此時已有五十多歲了,但他還時常出外。每次從外面歸來,必是金銀滿載,而且帶回來美貌年輕的女人,也不曉得他是怎麼得來的? 積年既久,他弄得有數十頃良田,蓋得很大的莊院,養了一百多個長工和莊丁。居然也與官府往來,成為本地的紳士,人喊呼之為「苗大員外」。不過這種尊稱,總是當著他手下的人,背地裡卻叫他「苗老虎」。因為苗振山獨霸一方,魚肉鄉里,無惡不作,真比老虎還要厲害,鄉間的人沒有不在表面怕他,心裡恨他的。 苗振山沒有正式的老婆,只有歷年在外面拐騙搶掠和在本地霸佔的女人,約有二十幾個;雖然個個也穿綢著緞,似玉如花,但其實比囚犯還要可憐。因為苗振山性情極為暴虐,並且多疑,對於屬於他的那些可憐的女人,時常打罵。偶有言語和行為不慎,被他起了疑,那就非被他慘害不可。有人說:進他門的婦女,至少也有四五十人,可是現在只賸二十幾個。那些可憐的女人,都不知怎麼糊糊塗塗地就死了。 這次他看見了謝七的女兒纖娘,就用一種強硬的手段,把纖娘得到手裡,把謝七和謝老媽媽安置到莊院後面的一間破土房裡去住。頭一個多月還很寵愛纖娘,給纖娘做紅緞衣裙,打金首飾,也不虐待纖娘;可是過了些日,他就發起脾氣來,抓了個隙兒,打了纖娘一頓鞭子。纖娘是在江湖長大了的,性情未免放縱,就哭哭啼啼,頂了苗振山幾句。苗振山大怒,把纖娘摔在院中,命她跪著,用皮鞭沾涼水,抽她的渾身,旁邊誰也不敢上前來勸。這一場毒打,纖娘鱗傷遍體,兩月未癒。住在莊後的謝七夫婦,也時常受苗家的奴僕們欺負。 這次謝七夫婦與纖娘商量好了,打算一同祕密逃走。不料都已走出了莊子,又被苗振山發覺追回。喝令莊丁,把謝七打了個半死,把謝老媽媽也抽了一頓鞭子,把纖娘更是毒打了一頓,鎖了十幾天。因為到了他的生日,才算放了纖娘。 纖娘到這時,連一點愁容也不敢帶,百般獻媚,才把苗振山的脾氣哄好。可是纖娘的父親謝七,卻被那一頓亂棍打傷了內部,在小土房裡趴了半個多月就死了。死的前幾日,纖娘見了她的父親一面,她父親就囑咐纖娘說:「我快死了!是苗振山打死我的!我死後你們娘兒倆,還得想法子逃命,要不然早晚也得教他打死!」又說:「你們娘兒倆將來若能逃出,就到北京去,那是天子腳下,還不能沒王法。你舅母在北京班子裡當跟人,你們跟著去混事也好。將來找個做官的主兒從良,也有個保護,要不然苗振山早晚找你們去!」 後來謝七死了,纖娘反倒處處討苗振山的歡心;不過她卻暗藏著一把父親遺下的匕首,想要等機會刺死苗振山,為父報仇,殺死仇人後,自己也一死。可是終於沒有下手,第一是懼怕苗振山力大,不容自己下手;第二是想自己死後,母親更沒有了依靠,所以又在苗家忍痛受辱,住了半載有餘。這日苗振山忽然受了他外甥金槍張玉瑾的邀請,往開封府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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