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王度廬 > 寶劍金釵 | 上页 下页


  李慕白見老鏢頭一問,越發羞得臉紅,本想不說出來意;但那俞秀蓮姑娘的絕世芳容和超人武藝,又把自己的神魂全都繫住了;何況如今提說起來,自己與俞老鏢頭又有叔侄之情,想著這件婚事必定成就了。於是嚅嚅的說道:「因為久仰老叔的英名,早就想來拜望。新近又聽說老叔有一位愛女,武藝更是超群;老叔曾對人說過,只要是年輕未婚的人,能與這位小姐比武,勝了,便可以求親。所以小侄不揣冒昧,才來到這裡與姑娘比武。」說時,從袖子裡取出一物,便是用寶劍由秀蓮姑娘頭上挑下來的一塊繡帕,雙手放在老鏢頭眼前的桌上,表示自己是比武勝了姑娘。

  俞老鏢頭見了這種舉動,不由又是生氣,又是發笑,便哈哈地笑道:「老賢侄,你上了別人的當了!我哪裡說過那樣的話!」李慕白一聽,就像腦門上吃了一拳,立刻神情改變;剛要發話去問,就聽俞老鏢頭帶笑說道:「小女秀蓮,在幼時就定了親事,許配的是宣化府孟老鏢頭的次子。今年小女已十七歲,明年我就要送她去于歸了,我豈能還有什麼比武擇婿之事?我想這一定是你們年輕的朋友同你鬧著玩,不料你就信以為真,來到這裡找我;可是這件事我也不生氣,你也不要懊惱。總算今天我知道我那紀老哥,竟有了你這樣一個武藝高強、人物出眾的徒弟了。以後你不妨常到我這裡來,我如看見與你合適的姑娘,一定要為你作媒哩!」

  此時李慕白不但心裡同冰一般的涼,簡直彷彿把一切希望和前途,全都丟去了一般。呆了半晌,才嘆道:「老叔不要說了,再說我就無地自容了!」於是很悔恨地跺了一下腳,便站起身來說:「我真冒昧!幸虧老叔不肯加罪於我,可是我此後無顏再見老叔之面了!」說著向外就走。俞老鏢頭也很覺不好意思,便起身勸阻住他,並說道:「你何妨多坐一會兒?咱們談談旁的話,剛才那事只當沒有一般,你我都不必記在心上!」李慕白搖搖頭說:「不,我要即刻就走!」遂向俞老鏢頭深深打了一躬,向外走去。

  俞老鏢頭隨後送他出去,並囑咐他說:「你回去見了你那朋友,也不可為此事爭吵。年輕人,總不免要彼此鬧著玩的?」李慕白搖頭說:「我不能怨恨朋友,這只怪我自己太冒昧!」當下出了門,又向俞老鏢頭拱拱手,就向巷口外走去。

  此時他就彷彿一個落第舉子一般,神情懊喪,兩條腿都發軟了。才出了巷口,就見席仲孝站在那裡正等著他。一見李慕白出來,席仲孝趕過去問道:「怎麼樣了,喜事成了沒成?」李慕白帶著怒意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真算會騙人就完了。叫我幹了這件大荒唐事!」說著便順大街走去。席仲孝哪裡服氣!回到泰德和櫃房裡,李慕白把寶劍摘下,放在桌上,長嘆了一聲,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真像悔恨得要死。

  席仲孝一面躺在炕上,拿著煙槍,一面說:「師弟,你怎麼說我騙你?難道俞家的姑娘不夠美的嗎?武藝還算壞嗎?與你還配不得過嗎?」李慕白聽席仲孝這麼一說,心裡越發難過,便問道:「你怎會沒騙我?俞老鏢頭幾時曾說過叫他女兒比武擇婿之事?」

  席仲孝不禁噗哧笑了,說:「我要不那麼說,你也未必肯來呀!可是無論俞老鏢頭說過那話沒有,你與那俞姑娘已經比過武了。你的人材,你的武藝,俞老鏢頭也都看見了。難道你開口向她求親,俞老鏢頭還能夠拒絕你嗎?」

  李慕白冷笑道:「俞老鏢頭本是師父生前的好友;人家的姑娘早已許給了宣化府孟老鏢頭的次子,明年就要送往婆家去了。」

  席仲孝一聽這話,他也彷彿有點失望,就說:「姓孟的小子真算有福氣,原來他早把這個絕世的珍寶訂下了。得啦,就算咱們沒福就得了!師弟你還算好,能夠跟姑娘打了半天,還把姑娘頭上戴著的繡花帕子,得到手裡玩了玩;要像梁文錦,一點便宜沒得著,先鬧個鼻青臉腫,他應當怎樣喪氣呀!」說著笑了笑,就呼哧呼哧地抽他的大煙。

  李慕白也不願與席仲孝多費唇舌,就坐在椅子上不住發怔;回想那俞秀蓮姑娘的芳容秀態,以及那對雙刀的熟練精采,就暗想:如得此妻,即窮困終身也可以無憾。我李慕白所以年過二十,尚未婚娶,就是為物色這樣的一個佳人。現在完了,俞姑娘已是孟家未婚的媳婦,我決不能再對人家有一點非分之想;可是我如今自見過她以後,我的婚事越發難有成就了。天下哪能再尋到俞姑娘那樣色藝雙全之女子!當下十分感慨地,坐都坐不安,便催著席仲孝今天就趕回南宮。

  席仲孝這時煙癮還沒過足,十分疲憊,就說:「忙什麼的?你回到家裡不是也沒有事嗎?」李慕白站起身來說:「你若不走,我可要雇車回去了,因為我實在不願在此多待。」席仲孝不高興地笑道:「你這個人性情真彆扭,難道娶不成媳婦,這鉅鹿縣就不許咱們再住一天了嗎?」

  正自說著,何夥計又進到屋裡,李慕白就說:「何夥計,你給我雇一輛車去,我回南宮。」何夥計說:「李少爺忙什麼的?多在這裡玩兩天不好嗎?」李慕白卻絕對不願在這裡多停,說:「我還回去有事。勞你駕,看看車店裡有往南宮去的車沒有?」

  何夥計只是用眼望著席仲孝。席仲孝自己在這裡還有些別的花梢事情,他也不願意李慕白這樣古怪的人跟著自己,便點頭說:「得啦,你就給李少爺雇一輛車去吧!要雇可雇熟車,別叫李少爺連南宮也不回,跑到別處當和尚去。」說著他坐起身來,向何夥計說道:「你不知道嗎?李少爺娶不著俞家的姑娘,心裡正煩著呢!」

  李慕白生氣道:「你叫我這裡作下荒唐事,你還打耍我?」席仲孝坐在榻上只是哈哈地笑;何夥計也不敢笑,說到外面雇車去了。少時把車雇來,李慕白就拿身上的包裹和寶劍,出門上車。那徐掌櫃還送出門去。說:「李少爺,以後有工夫可以常到這裡來玩。」李慕白在車上拱了拱手,當下這輛車便出城去了。

  李慕白離了鉅鹿縣,順著來時的道路走,心裡卻不似來的時候那樣高興,坐在車上無意看那大地上的陽春煙景。走到晚間方才回到南宮縣自己的家中,開發了車錢,又回到自己那間寂寞的小屋裡。他叔父進屋來,問他到鉅鹿見著那個曾作過知縣的朋友沒有?李慕白只推說沒有見著,聽說那個朋友往北京謀差事去了;他叔父聽了也很是失望。

  當日晚間,李慕白飯也吃不下去,書也無心去讀;只是對著孤燈發怔,心中懷著無限的惆悵。少時就寢,在睡夢中彷彿正與俞秀蓮姑娘比武;又夢見俞老鏢頭已經答應把女兒許配自己了。醒來看得明月滿窗,四面寂靜,又是不禁唉聲嘆氣。到了次日,連寶劍都懶得去練了;並且看那村前的麥苗、舍旁的桃花,以及遠遠的楊柳含煙、青山似黛,全都增加無限新愁,精神彷彿振作不起來。

  又過兩日,席仲孝來了,要邀李慕白一同去看梁文錦,李慕白卻搖頭說自己不願意去。席仲孝又要說俞秀蓮姑娘的事,也被李慕白攔住,不許他說。席仲孝見李慕白把俞秀蓮的那事這樣認真,便也十分不高興,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出屋時他還冷笑著,暗道:你想也是白想,難道人家俞雄遠還能跟那孟家退婚,把姑娘給你嗎?李慕白本來就厭煩席仲孝、梁文錦那一般紈絝子弟,自有此事之後,李慕白越發不思與他們見面。

  過了兩個多月,此時榴花似火,槐柳成蔭,已到初夏時期。李慕白在家越發疏懶,每天除了讀唐詩,便是睡覺;把那些八股文章和寶劍及拳腳工夫,全都擱置起來。並且終日衣冠不整,精神頹廢,連他自己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

  這天他的叔父李鳳卿到城內他姑母家去看望,回來時很是高興,拿出由北京帶來的一封信,給李慕白看。原來就是李慕白的姑母,嫁給城內大戶祁家,他姑母的大伯祁殿臣,現在京裡刑部作主事。從去年起,李鳳卿就託人帶信,請求親戚給李慕白在京謀事,直到現在才有這封信來。信上就寫著叫李慕白先到北京去,祁殿臣要看看他,然後再給他謀事。

  李鳳卿十分高興地對他侄子說:「你瞧你表叔,人家真不錯呀!現在一定是已經給你找著事了,可是還不知道你幹得了幹不了,所以叫你去一趟,他先見見你。反正你到了北京,吃喝住處他不能不管;若能在部裡弄個差使,真比在外頭作知縣還強。可是你也得好好地幹,把性情也得改一改;老是那麼彆拗,不聽別人的話,可不行。」李慕白此時也很願意到外面去散散心。而且久聞北京乃富麗之地,名勝極多,也應當去開一開眼界,於是也很高興地就答應了。他叔父就叫預備隨身的行李,並翻閱曆書,見後天就是頂吉的日子,便決定叫他那天就起身。

  於是李慕白就著手收拾自己隨身的東西,次日到城內他姑母之處辭行。到了第三天,他叔父李鳳卿取出五十兩積蓄來,給李慕白作為路費。李慕白雇來一輛車,帶著隨身衣包和寶劍,便拜別了叔父嬸母,離了南宮縣,乘車北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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