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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正禮又說起俞老鏢頭當年所作的英雄事情,打算藉此以打動俞老鏢頭好勝的心。但不想俞老鏢頭聽了,只是微笑,說:「早先我做的那些事,簡直是胡鬧;也幸虧那時候走運,沒碰在釘子上,不然也早就完了。」又聽了聽,更鼓已交到三下,俞老鏢頭就說:「把門關好了,你們也睡吧!」

  孫正禮一肚子氣,跟著俞老鏢頭出屋,把大門鎖好。那俞老鏢頭又在各處詳細地查看一番,彷彿恐怕哪裡藏著個小賊似的。孫正禮此時不但不生氣了,反倒有些可憐這位老鏢頭,暗嘆道:「人真是千萬別老!這麼大的英雄,江湖上有名的鐵翅鵰,如今因為鬍子白了,竟落得這樣!簡直小心瑣碎得像一個老婆子了!」俞老鏢頭在前院查看得放了心,便又往裡院去了。

  這裡五爪鷹孫正禮回到屋裡睡覺。他本來心裡很不痛快,又見這幾天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想著一定是老鏢頭自己心裡搗鬼,其實已沒有人再來與他作對了,所以就放心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種異樣的聲音驚醒;只聽房上的瓦被腳踏得亂響,又聽有刀劍相擊之聲。孫正禮嚇了一大跳,趕緊爬起身來,摸著鋼刀。剛開開門,忽聽咕咚一聲,由房上摔下一個人來。孫正禮問道:「是誰?」

  這人卻不答話,扒起來掄刀同孫正禮就砍。房上是秀蓮姑娘的聲音,喊道:「孫大哥閃開,讓我來捉他!」

  說時那姑娘掄著雙刀從房上跳下來,與孫正禮一同敵住那使劍的人。交手十幾合,那使劍的人怎能敵得住?他就跑到牆根,說:「別動手,別動手,我認輸了!」孫正禮罵道:「你認輸也不行,今天非要你的狗命不可!」說著掄刀奔過去,向那人就砍,卻被後面的一個人把他胳臂拉住,卻是俞老鏢頭的聲音,勸道:「正禮,別傷了他!」

  此時地裡鬼崔三由屋裡打著燈籠出來,用燈一照;只見一個持劍的青年,靠著牆根,畏縮得極為可憐。孫正禮看出就是白天來的那個梁文錦,他就嚷嚷者說:「好啊!你堂堂南宮縣梁百萬家的少爺,跑到我們這兒作賊來了?還不快把寶劍扔下。」

  那梁文錦把寶劍鐺瑯一聲扔在地下。孫正禮走過去,掄著蒲扇大的手掌,劈頭蓋臉地吧吧打了幾下。打得梁文錦臉也腫了,鼻子也流出血來,但他不說一句話。俞老鏢頭本來也很是生氣,可是又想:梁家原是南宮的大戶,在各地全都開著買賣,也有不少鏢行的朋友。若把他家的人打傷了,一定又要結下仇恨,將來麻煩不休。再說他深夜到自己家中,非姦即盜。他又是有錢的少爺,人家決不信他是偷我的東西,一定要污辱了自己女兒的名聲,那豈不有口難辯?

  當下老鏢頭把手中的鋼刀交給崔三,叫秀蓮姑娘先回裡院去;然後他把五爪鷹孫正禮拉開,就過去向梁文錦問道:「梁少東家,你黑天半夜拿著寶劍到我家來,到底是什麼居心?」梁文錦低著頭,哪還敢說一句話?

  俞老鏢頭氣得罵道:「你們年輕人學會一點武藝,就敢這樣行事。你也不想想,在我鐵翅鵰的手下,像你這樣的鼠輩,還能鬧得出什麼花樣來?我要不看在你們梁家是正經買賣人,今天就把你剁死在這裡,滾吧!」說著打了梁文錦一個嘴巴。俞老鏢頭這一掌可比孫正禮打的重得多,梁文錦被打得幾乎暈過去。

  俞老鏢頭叫崔三把門開開,那孫正禮提著梁文錦的耳朵,送到門首;一腳就把梁文錦踢出門去,隨著大門關上了。

  那梁文錦被踢在門外,半天才爬起來,臉上疼得像刀割一般。摸了摸,又是臃腫、又是濕黏。本來梁文錦是南宮的富家公子,本身是個秀才,並且學了一身武藝。平素自命文武全才,翩翩闊少。這次同著舅爺牟子春、同學席仲孝到鉅鹿來,一來為到櫃上查賬,二來為在此地遊玩遊玩。不料竟看見了俞秀蓮姑娘,使得他心迷神蕩。尤其是秀蓮姑娘的武藝,他又是佩服,又是想要較量較量。自信憑著自己的武藝,足可以叫秀蓮姑娘芳心羨慕,由此就許把這位絕色美人弄到手中。所以他白天就到這裡來拜訪俞老鏢頭,打算藉此結識,以後好天天往俞家來跑,卻不料受俞老鏢頭一場冷淡。

  梁文錦心裡氣不過,暗道:「憑我這樣人物,憑我那家產,別人家拿著姑娘巴結我都巴結不上。你一個保鏢的老頭子,女兒有點姿色,會上幾手武藝,竟這麼高抬身價!看著,我非得沾染沾染她不可。」

  所以梁文錦就起了一種歹心,在酒樓又受了牟子春、席仲孝的幾句諷刺,因為牟子春素日曉得鐵翅鵰俞雄遠不是好惹的,憑梁文錦決鬥不過那老頭子。席仲孝也是南宮有錢的子弟,他素日拈花惹草,處處要比梁文錦佔先;可是對於俞老鵰的姑娘,他連想也不敢想。因為明知是一朵玫瑰花,看著美麗,聞著芬芳;可是用手一摸,就得觸到刺兒上,他也不相信梁文錦能夠佔到什麼便宜。

  不想梁文錦今天竟敢黑夜到俞家來。他本想至少也可以偷到俞姑娘一二件貼身的東西,拿回去向牟子春、席仲孝去誇耀;卻不料才爬上房去,就被俞秀蓮察覺,躥上房去與他交手。人家那一對雙刀,叫他實在無法招架,結果被俞姑娘一腳踹下房去,孫正禮就出來了。他才不敢再逞能,吃了幾個嘴巴,挨了一腳,踢出門來。他這時真恨不得要尋死,心說:「我這樣兒可怎麼回去呀!明天臉更腫起來,那可怎麼見人呢?」可是沒有法子,只得往舖子走去。

  這時黑天沉沉,四下沒有一個人。梁文錦才出了巷口,忽見迎面來了幾個人,提著兩個燈籠;梁文錦剛要躲避,只見那幾個人,已經趕到臨近。有一個人舉起燈籠來,照著梁文錦的臉,向那幾個人哈哈地笑著說:「我說你們上這兒來找你們少東家,就一定找得到他。你們少東家現在正走著桃花運。你們快看,桃花兒都開滿了臉啦!」

  說話的人正是席仲孝。梁文錦立刻老羞成怒,掄拳就打席仲孝,罵道:「混蛋,你敢譏笑梁大爺?我從今不認得你了!」牟子春和二三個夥計趕緊把他勸住說:「你喝醉了,摔得這個樣子!人家好意找你來,你反倒跟人家翻臉!」梁文錦口中依舊大罵,席仲孝卻只是冷笑著說:「由你罵,我現在什麼也不說,等明天回家我兒老伯去。」

  在這深更半夜的街上,這幾個說說吵吵就回到泰德和米糧店內。牟子春叫夥計打來臉水,梁文錦洗了臉,躺在木炕上又抽了一口大煙。臉上身上雖然還是疼痛難忍,可是心裡卻回想著有點怕,暗道:「今天這事,自己可太冒險了。剛才要教那俞家的姑娘雙刀殺死,或是教那大漢子給打死,也就算完了;若是教老頭子給綑起來送官呢,那縱使自己家裡能夠花錢打點,可也太丟人了!還幸虧俞姑娘手下留情;老頭子心地也慈善,才把我放了。得啦,這算給我一個教訓。」

  他又想:這事只有牟子春和席仲孝知道。牟子春是自己的舅爺,自己丟人的事,他決不能對外人去說。可是席仲孝卻靠不住,他若是把這事跟別人一說,自己不但那點小小的名聲完了,簡直就不能再出門見人了。於是就趕過去向席仲孝作揖賠罪,席仲孝起先還裝腔做勢地不肯講和,後來問明白了梁文錦在俞家挨打的詳細情形,才笑著說:「得啦,老弟!你罵我的那些話,我也不計較了;可是這件事拿在我的手裡,以後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咱們就叫出來,看你拿什麼臉去見人!」

  梁文錦又是羞愧,又是生氣;但是沒有法子。好容易把席仲孝安頓下去,躺在床上,臉痛得一夜也沒睡著。次日天一亮,就叫人雇車,他跟著牟子春、席仲孝,就回南宮去了。當日回到南宮縣梁家莊自己的家中,見了爹娘,就說是喝醉了酒,在街上摔傷的。他爹娘罵了他一頓,幸虧有他舅爺在旁作證人,說他確是摔傷的,才沒把在俞家偷香被打的事露出來。

  梁文錦因為臉腫得跟茄子似的,而且左胯骨被摔得也有點痛,就不敢出門見人。每天在家裡睡覺,時時又夢見俞秀蓮。不過他夢見的秀蓮姑娘,卻不是那樣明眸笑靨,而是持著雙刀,如夜叉一般的人。總之,梁文錦對於俞秀蓮算是死了心了,並且也無顏再往鉅鹿縣去。

  原來梁文錦的武藝雖不甚高強,但是他的師父卻是直隸省一位著名的老俠。那位老俠名叫紀廣傑,是一位秀才出身的老俠客。一生落拓江湖,到處行俠仗義,一口寶劍從來沒遇見過對手。在六十歲以後,才隱居南宮縣,以授徒為生,一時從遊者甚眾。梁文錦和席仲孝都是富家公子,年輕好事,便也拜了紀老俠客為師。

  紀老俠客教授徒弟的方法,頗為特別──他每天只給他們打一趟拳,或練一趟劍,好歹你自己去學去練。梁文錦和席仲孝全是裘馬少年,怎能刻苦練習工夫?所以三年光景,梁、席二人的拳法劍術和躥房越脊的工夫,雖然也會了一點,並且自己也覺得不錯;但認真說起來,實在稀鬆平常,紀老俠客把他們的武藝連正眼看也不看。紀老俠客在南宮住了四五年,就病死在南宮。他生平收了徒弟不下三十人,但能夠真正得到他的傳授者只有一個人,這人就是南宮人李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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