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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第二十八回 风雪走双驹情俦结怨 江湖驱众盗侠女施威

  单说德啸峰坐着车回到家里,心里总思虑着黄骥北要对付自己的事,就想:李慕白走了的事必然瞒不住人,我所以叫人告诉了黄骥北,他要是想得开呢,就应当知道我现在已不再藉李慕白充英雄,有能耐他可以找李慕白去,却不必再向我寻衅。可是黄骥北他决不能这样宽宏大量,也许要趁着我现在没有帮手了,他就来收拾我罢!

  一面忧虑地想着,一面叫寿儿给他换了那沾了许多雪与污泥的官靴。正要再换衣裳,这时俞秀莲姑娘就进屋来。德啸峰立刻站起身来陪笑说:“姑娘请坐,姑娘请坐!”心里却又窘急着,恐怕俞姑娘又向自己追问孟思昭与李慕白的事,自己无言可对。果然,俞秀莲开口就问李慕白昨天回来说的什么?孟思昭到底有了下落没有?德啸峰窘得不住叹气,想了一想,就说:“孟二少爷的消息么,我可没听说。不过李慕白回来了一天,现在他又走了,我才把他送出彰仪门去!”

  俞秀莲一听,面上立刻变色,赶紧问说:“为什么李慕白才来了又走呢?”德啸峰叹道:“李慕白的脾气很怪,他既要走,谁也拦不住他。现在他是回南宫去了,大概来年春二三月之间,才能再到北京来。”俞秀莲一听李慕白这样匆匆地走去,不禁芳容变色。她咬着下唇,凝想了一会儿,就决定了主意;但是暂时并不言语,只微微地叹息。德啸峰又说:“姑娘也别着急!就先在这儿住着得了,等李慕白到巨鹿把姑娘的师兄请来再商量办法。”

  秀莲姑娘听德啸峰这样说,心里却悲痛地想着:我还有什么师兄?不过就是父亲的师侄金镖郁天杰,但他远在河南;还有就是早先给父亲做过伙计的孙正礼、崔三和刘庆,但他们又能帮我什么忙呢?心里虽然如此想着,表面并不表示什么,只说:“请五哥歇息罢!”秀莲姑娘遂就回到她住的屋内,当日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天气越发阴沉,风刮得也很紧。

  晚间秀莲姑娘独自在灯畔沉思,用铜筷子拨着炭盆里的灰。她从头想起,由李慕白到巨鹿找自己去比武求婚,以及这些日他故意躲避自己,就觉得其中一定有缘故。孟思昭的去处,李慕白一定晓得,不过他是不肯见我的面,对我实说罢了。事到如今,自己决不可再避什么嫌疑,明天赶紧骑马追上李慕白,向他详细询问。他若再不把实话告诉我,那我宁可与他翻脸,使旁人说我是忘恩负义的女子,也不能放他走!当下绝早就熄灯就寝,到了次日,天空又飞起雪花。

  德啸峰有照例的公事;他一清早起来盥洗更衣,就带着寿儿上班去了。俞秀莲看德啸峰走后,她才着手收束她的随身行李;然后待了半天,她又隔窗看见德大奶奶到老太太房中问安去了。秀莲姑娘就趁空溜出屋来,一手提着随身包裹,一手提着双刀,顺着廊子走出,一直到了车房内,就自己动手备马。旁边有仆人看见,也不敢拦阻她,就进里院报告德大奶奶。德大奶奶听了虽然十分着急,但自己不能到车房里去,与秀莲拉拉扯扯,就打发两个婆子去劝说。

  此时秀莲姑娘已经牵马出门,才要上马,就见有两个婆子追了出来,一个就说:“俞姑娘,你回去罢!我们大奶奶都要急死啦!她说你要是一走,回头我们老爷一定要跟我们奶奶大闹!”另一个婆子就要上前拉俞秀莲的衣襟,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可不能放姑娘走!”秀莲姑娘用眼一瞪,说:“你少动手!”那婆子吓得往后一退,一屁股摔在石阶上。秀莲不禁倒笑了,就说:“今天无论是谁也拦不住我!你们回去告诉大奶奶,就说我走了,过几个月我再来看她;你们老爷跟前也替我道谢!”说着就扳鞍上马,一挥皮鞭,马蹄踏着地下的积雪,就直出三条胡同的西口走了。

  此时天际的雪花还是那样,鹅毛似的,轻轻的吹着。大街上也没有多少车马,所以俞秀莲能够放辔而行。俞秀莲本来不认得京城的路径,向人打听着,才出了彰仪门。一到郊外,行人越发稀少,雪却下得更大。秀莲姑娘身上只穿着青布短袷衣和袷裤,被北风吹着未免有些寒冷,她便挥鞭催马快行。

  其实,她由宣化骑来的这匹马倒是很健壮;不过地下的冰雪太滑,有几次马都几乎失蹄。秀莲无奈,只得勒住马慢慢地向前走,心中却十分急躁、并且悲愤;她就流着泪暗恨孟思昭,说:“孟思昭,我为找你真不容易!将来寻到你时,我看你对我有什么话说!”又想:“李慕白,我知道你不是那冷漠无情的人。可是我父母在时,你倒肯帮助我们;现在我孤苦伶仃,这样可怜,你却对我连一面也不肯见,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呢?莫非你以为我俞秀莲是什么江湖淫荡的女子吗?”

  这样一伤心,更觉得风寒、天冷、雪大,她就不禁勒着辔绳,低着头,呜呜的痛哭起来,只由着坐下的马往前慢慢行走。也不知走了多远,忽听后面一阵铃铛琅琅的响声,又听有人喊道:“前面的马闪开呀!闪开呀!”秀莲姑娘赶紧回头去看,就见身后来了一匹黑马。马上一个矮胖子,头戴黑色狗皮帽子,身上反穿着老羊皮袄,皮毛上落着很厚的雪,嘴里喷着一团一团的白气。

  秀莲姑娘当时驻马去看,同时心中发出惊奇之意,心说:“这是个干什么的人呢?”就见这人骑马来到临近,只翻着眼睛看了自己一眼,遂就策马走过。秀莲姑娘眼望这胖子臃肿的后影和那匹黑马一颠一颠的样子,心说:“这莫非是苗振山、张玉瑾的一党?他们知道自己离京,特地追赶下来,要在道上杀害我吗?”于是就振作起精神来,用脚拍了拍鞍下双刀,说:“我既然出来了,还怕什么?”于是策马往下走,可是看不见前面的马影了。秀莲姑娘此时心中再也不悲伤了,只想着两件事,第一是决定要追上李慕白,向他问出实情;第二是在路上谨慎防范,若有什么人意图暗算自己,自己就挥动双刀,决不留情。

  当日过了永定河,夜内三更时分才走到长辛店,她便找了店房歇下。秀莲一个孤身的年轻女子,短衣匹马的,在雪夜之间前来投店,本来很惹人注目,但是秀莲姑娘态度十分从容镇定。她就向店家说:“你给我找一间干净的房子,马匹给我喂好了。我是延庆全兴镖店的镖头,现在是到大名府去办事,过些日回来我还住你们这儿!”那店家一听,哪敢怠慢,就赶紧给秀莲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秀莲姑娘提着双刀和行李进到屋内,店家把手里拿着的一盏油灯挂在墙上,然后就问说:“这里有面饭,姑娘吃过了没有?”俞秀莲说:“煮一碗汤面就是。”店家答应一声,出去煮面,就对伙计们说:“东屋里来了一位保镖的,手提着双刀,大概武艺一定不错。”

  此时,秀莲姑娘坐在炕上,因为炕里烧着柴草,慢慢的热了,所以很暖。歇了一会,身体也不觉得疲乏了。窗外寒风依旧吹得很紧,大概雪还没有住,秀莲就感叹着想道:“现在自己离开北京有七八十里地了。德啸峰这时一定急得不得了,依着他是要叫自己嫁给李慕白,但他岂知……”

  俞秀莲想到这里,又芳心痛楚,眼泪不禁落下,拭了拭眼泪,就长叹了一声,不再往下去想。忽然又记起今天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反披皮袄的胖子,那时雪下得很大,路上除了自己再无别人,那个人独自骑马而行,可见他也是有要紧的事情。不过总觉得那个人的形迹可疑。

  此时,店家已把一碗热面端来,秀莲就问外面的雪还下不下了,那店家说:“雪下得越来越大,我看一天半天怕住不了。姑娘你别着急,在我们这儿多住一二天不要紧。”又说:“大雪的天,路上可不好走;现在到了冬天,劫路的强人都出来了!”秀莲姑娘冷笑着说:“我可不怕!”店家又用眼看了炕上放着的那一对双刀,他又看了看秀莲姑娘那年轻妩媚的样子,觉得太不相称。就想:凭这么一个小姑娘儿会能够保镖?心里纳闷着,可又不敢问,只搭讪着说:“面要是不够,姑娘再叫我。”说着出屋去了。

  这里秀莲姑娘就拿起筷箸来吃面,才吃了几口,就忽听院中有人大声喊道:“借光呀掌柜的!你们这住著有一位李大爷没有?”俞秀莲一听“李大爷”三个字,她就吃了一惊,赶紧向外侧耳静听,只听院中有伙计的声答道:“哪个李大爷!是做什么买卖的?”那人又很高的声音道:“不是做买卖的,是一位年轻的人,昨天才从北京出来的。我想他因为下雪,大概许歇在这里了。你们的店里到底有没有,这人名叫李慕白。”

  此时秀莲姑娘赶紧把筷箸摔下,走出屋去,就儿院中冰雪满地,天空依旧大雪弥漫,因此倒看得很清楚;只见院中正是那个反穿皮袄的胖子跟店家问话。秀莲心里觉得很诧异,就暗想:莫非此人与李慕白相识吗?李慕白也住在这店房里了吗?因就站在檐下看着他们的动静。只见店家往各屋里全都问了问,便回来告诉那个胖子说:“这儿住的倒有两位姓李的,可都是皮货行的,没有叫李慕白的。你上隔壁张家店问去罢。”

  那胖子站在雪地里发了一会怔,彷佛还不大相信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别的店里我全都问过了,也都说是没有。莫非老李在这大雪的天,又赶路走下去了吗?好,我非得连夜追上他去不可!”说毕,这个胖子像一个大白羊似地转身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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