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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康清和梅心美在船上,互相说出那次逃起经过。忽听梅心美道:“弟弟,你怎不和莫姊姊一起来?”康清道:“哥哥休怪,前次我们四人夜探龙舟,想不到莫姊姊失手被擒,后来我冒险把她救出,回到岸上,我要先打探得哥哥的下落然后起程。怎知莫姊姊说,哥哥定是和燕山兄一道儿走,又说你们是师兄弟,感情比别人来得,而且……”康清说到这里,像是难于启齿,迟迟没说下去,梅心美想不到与自己有关,忙追问道:“莫姊姊说些什么?我和燕山虽以师兄弟相称,其实不是同师学技的,他的师傅叫金罗汉,我的师傅是和尚穷,这番我并没打算和他一起走的,都因那次失散之后,为着急于打听弟弟的行踪,才答应他作伴同行便了。”

  康清低了头,嗫嚅着道:“不是这些,哥哥不要见责,我才敢说出。”梅心美诧道:“难道她说我的坏话?”康清红青着脸道:“不是,这事很难启齿,所以路上留下暗记,约哥哥今夜独个儿前来,向哥哥问个底细。”梅心美抚着他的肩头道:“那么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不过我也听到一件与你有关的奇事,要向你弄明白的,如今你且先说。”康清道:“莫姊姊对我说,你……你本来是……是个……女子。”

  梅心美暗吃一惊,估不到康清问的竟是自己的秘密。一时芳心卜卜地跳动。粉面羞红,心想:这事怎好意思回答,说出自己是个女子。她低头望着湖水,月影波光,映出她和康清的二个影子,心里一动,便垂首道:“弟弟,你怎会这样的问,我是男子或是女子,对弟弟有什么关系呢?”她倚着康清肩头,觉得他的身子微微颤动,只听康清道:“哥哥,想我们在泊头驿相遇,大家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但我不时都想着,我二人虽则情同手足,将来总有分散之日,若果你是女子,那……那就不同了,我可以永远伴……伴在你的……”他说到这里,唇儿微颤,底下“身旁”两字,已是细不可闻。谁料这时梅心美的芳心跳动得更甚,如同小鹿乱撞一般,又觉得康清最后一句话,使她如饮醇醪,快慰无比。

  可是她总有着少女的矜持和自尊心,当下极力制止心情的波动,暗地一想:看他说话,分明是爱上我了,不过他的来历,未知是同甘碧说的一般,如果他是福安康,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能和他结成夫妇?只望他不是个满洲王子,那末我真是心满意足了。想罢心中有计,决意向康清单刀直入,提出质问,看他怎样回答。便含笑瞟了他一眼道:“好弟弟,你问我是否乔扮男子,一会我才问答你,如今我有句要紧的话,弟弟能否坦诚相告?”

  那聪明的小子回看她一眼,已猜中了七分,忙道:“我有什么隐秘的,必不瞒你。”梅心美道:“那末就好,弟弟先来回答,康清是不是你的真姓名?”康清镇定得面上毫不动容,答道:“奇了,姓名那得有假的,你怎会这样问我?”梅心美道:“你真的原来便叫康清么?为什么有人说你是清宫里的王子,福安康才是你的本来名字?”康清心里暗地一愣,面上却作忍悛不禁,轻松的笑起来道:“我是清宫王子?不要把我笑煞了,说这话的人定是清宫里派出来的奸细,要把我们离间罢了,若果我是王孙贵胄,那里还会出来江湖上闯呢?”梅心美偷看他的神色,见他毫不惊惶,疑团先去了几分,便道:“弟弟,你真的不是清宫里的福哥儿?”康清忽地庄容道:“怎么连你都把我思疑呢?如果我是清宫小贝勒,也会对你直说的,究竟谁人造此谣言?”

  梅心美见康清急的一脸通红,又是怜惜,忙道:“弟弟何消如此动气,让我来告诉给你吧,那是李来风大侠说的。”跟着便在康清耳畔,喁喁细语,把日里燕山郎的话,一一照述一遍。康清听了怒道:“岂有此理!李来风老眼昏花,那次在泊头驿江干,见了我没头没脑的把我追杀,原来他把我认作福安康,后来幸得黑狮帮中人相救,你们跟着也来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剑手,谁知他是这样的老糊涂。”

  梅心美见他大骂李来风,便道:“还有呢,燕山郎说你拿法术作幌子,引诱我们入网!”康清听了,气的大叫一声起来,圆睁双目道:“好个燕山!那次我把他从鬼门半救出,竟对我恩将仇报!他中了人家挑拨离间之计,还不自知。明天我定要找他来算账!”梅心美见他认真起来,疑团已去了大半,便按着康清道:“你认真什么,我相信你便了,不过我心里还有一点思疑,你既懂得法术,为什么多日来也找不到我,难道你把我忘了?”

  康清当堂一怔,估不到梅心美连这细小的事儿也放在心里,几乎弄的哑口无言。幸而素来口齿伶俐,忙道:“好姊姊……”梅心美一听姊姊二字,即时诈作含嗔,一手抓着他道:“你可当心!干么叫我姊姊?”她这番动怒是假的,和上次燕山郎叫好“师妹”时不同,虽然作出怒态,双目还是含情相视。康清这小鬼头,那会瞧不出,连忙乞饶道:“姊姊饶我一次,你再听我一句话,如有虚言,就把我推翻下水,让我淹死在湖里,作了水鬼,也不怨姊姊。”梅心美一手掩着他的口道:“你说便说,谁不许你呢,干么发此毒誓。”

  康清见她回嗔作喜,心里一乐,柔声道:“我的姊姊,就因我天天惦念着你,寝食不安,才知道你是个女子,我不敢骗你,自那天大家分散,我和莫姊姊同行,路上暗里施术,查探你的行踪,谁想幽灵报说,你是个女扮男的,正和燕山郎同行,我一时惊喜交集,又是妒忌,喜的是无意中探出你是女子,妒的是你和燕山一道儿走,教我怎不懊恼呢。”梅心美果然给他花言巧语骗了,不论那个女子,每听到爱的人终日惦念着她,没有不心花怒放的。梅心美给康清灌了迷汤,疑念尽去,未来时的思疑,已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媚眼流波,瞟了康清一眼,低声道:“那末,弟弟恨我和别个男子同行,便不找我了?”

  康清见她已默认自己是个女子,心里便道:“你这美丽的鸟儿,走进我的金丝笼来了。”一边斜凭香肩,如怨如慕的道:“姊姊知道便好,须知我的心是如何的难过呢。”梅心美也道:“弟弟只会怪人,却不怪自己,你可知我也一般的难过么?”

  康清凭地一怔,知道她指莫卧儿,其实他的内心,也是真心爱上莫卧儿的,可是莫卧儿不同别个女子,从不许别个少年人在她跟前说出半点轻狂的话,因此康清数日同行,作成很正派似的连一句游词也不敢出口,当下见梅心美有妒意,便道:“姊姊怪人须有理,自那晚逃出龙舟,我便要访寻你和燕山的下落,谁料路上碰着冒莲前辈和甘碧姊姊,她们定要一道儿走,因此耽搁了好些日子,我虽然心里焦急,却不好意思独个儿离去。”

  梅心美见他细意解释,反觉得不好意思,握着他的手道:“前事不必提了,弟弟,今夜我们都吐露了心事,只要你不是清宫王子福安康,我的心便十分安慰了。”康清道:“姊姊若还不信,我向你发誓如何?”

  梅心美急道:“不要开口便起誓,就算你真的是福安康,那我也会一样爱你的。”梅心美这句话,正是爱情至上的表现,并不计较康清是什么人。怎知入到康清的耳里,虽则感她情深一片,却以为这个天真的姑娘可欺。不要看他年纪轻轻,手段却非常厉害。他把小舟停泊杨柳树下,月影朦胧,柳丝拂面。康清把头枕在梅心美膝上,喁喁细语,亲热非常。却把反攀着船尾的燕山郎气煞了,恨不得一剑把康清刹翻。正抓出两枚榄核镖,待要射出。忽地一想:我不能让梅心美落在这奸细的手里,还是忍耐下去。

  过了片刻,便听康清问道:“甘碧姊姊住在那里?”梅心美道:“就在这湖岸一间河神庙里住着。”康清道:“今夜我出来时,答应莫卧儿探得你们行踪之后,回去对她说出,我们约定明天在河神庙里相见吧,到时你和燕山一起前往,待我责问他一番。”

  梅心美道:“我本来不想回去的,为着替你向各人解释,明天你也和莫姊姊同来。”康清道:“那么,让我送你回去。”梅心美道:“你怕我迷失道路吗,燕山还在客寓里等我的消息呢。”二人约过之后,康清把船棹回岸上,梅心美立刻登岸,挥手话别。

  当她走了一程,杨柳中,忽地跳出一人,把她哧的一跳,那人低声说道:“心美,是我呢。”一看却是燕山郎,不觉诧道:“你怎会跟踪到来?”燕山郎道:“不要高声,你跟我来,有奇怪的事给你看看。”一手扯着她,走进柳林,一直沿河飞奔。

  这一带港湾纵横,他们绕到一个山坡上,燕山郎扯着她一起伏下,指着湖岸道:“你看,那边不是有船来了?”一看正有一艘大篷船驶来,桅顶一盏红灯。过了片刻,便见远远一条小船出现。梅心美认得是刚才和康清说话的小篷船,可是棹桨的是四个汉子,瞬已驶近那大船旁,船里蓦地走出一人,跳登大船上去,一瞥之下,认得是康清,不禁双目呆着。这时大船灯火尽熄,张起布帆,乘风破浪去了。

  梅心美已知道这是什么的一回事,双目瞪着那船远去,忽地喊了一声“康清!你骗我!”一气之下,当堂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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