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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方子逸跟李益一起来的,李益只带了侍妾跟班书童,年纪又那么轻,驿丞知道不会太了不起,但是还照着普通的礼仪招待。

  李益一怒自己去住店了,留下了方子逸,驿丞就更不经心,随便安置了一间屋子,还是供过路官员的跟人们住的,连用过膳了没有也不知道。

  罗春霆问到那位方先生回来没有,他支支吾吾地答说不知道,然后又请两人到官厅上去坐着,说是派人去请方子逸出来,正在说着话,却见一个人托着木盘,盘中是两味简陋的菜蔬与一碗粗米饭,那是驿中粗使工人的伙食,那个跟着来的衙役是陪着方子逸一起去勘察的,眼睛明快,连忙指着叫道:“喏,那厢是来的不是方先生吗?”

  驿丞窘得只恨没个地洞能钻进去,罗春霆与杨太守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是罗春霆,心中更是愧疚万分。

  早上他对李益端端架子,因为他是代表着节度使镇帅还说得过去,何况在礼仪上,他多少还送了李益二十两金子,也说了几句客气话,多少还像个样子。

  方子逸当然不能跟李益相比,但他也是长安工部札委的专差,却受着这种待遇,可见势利二字的凌人,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没想到驿馆里会如此对待来人的。

  那个衙役此刻自然知道本地方官与帅府老夫子对这位方先生的重视,抢先过去,行礼招呼后道:“方先生,帅府的罗老夫子偕同敝上太守杨大人专诚前来拜晤。”

  方子逸毫不惊奇,心里也有数,他勘察完事后,就先到李益那儿去说明了勘察的情形。

  李益听了他的报告后,神情为之一轻,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因为他要找史怀义谈商调动驻守戍军的事,虽然身边有着高晖的私函,但是他要求高晖随后飞递送来的兵符还没有到达,光凭高晖的私函,恐怕还不够力量,因为他来到此地,看见帅府的情形,知道史怀义虽是由朝廷选拔,在高家培植起来的人,但是一旦兵权在手,没有朝廷的明令,恐怕不会像以前那样的听话了,何况李益的计划虽是将史怀义的暗中控制力提高了,但在表面上看来,则是将他的辖军减少了将近两万人,这还是小事,如果他这儿调出去的军卒也未能完全把握控制的话,则他手中所掌握的军卒全是他处抽调来,运用起来不能指挥自如,尤将增加许多困扰。

  所以这个计划虽是在大处着眼,使河西镇尽入朝廷掌握,对史怀义而言,则是害多利少,很难同意。

  方子逸抓住了他治下将官们私拆城砖营建私宅的证据,这个证据足可使史怀义乖乖就范。

  所以李益把方子逸留下,着实商量了一下,还指示了一些他应如何进行的方法,直到听见说史怀义来访,才叫他回去,特别叫他耐心等候,如此这般。

  方子逸还只是将信将疑,不动声色,一直等在屋子里,直到听见督帅府的罗老夫子与太守连袂前来,心中暗佩李益料事之能,这一切竟全在李益的预料之中。

  到厨房里去端饭,也是李益叫他如此做的,他回来得较晚,驿馆里早已开过饭了,他也不计较,自己随意找了两样菜,用个木盘端着就到屋子里吃去。

  厨中因为这位方先生住的地方不见得高明,也就不以为意,方子逸故意多绕了几步路,跟他们碰个正着,衙役招呼后又替他介绍了,他仍然端着木盘,笑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敝人刚刚到正使李大人处去禀陈勘察结果,只谈了一半,恰好督帅史公微服来访,在下那儿不便,所以才回来用饭,两位请先在堂上坐坐,等在下用过了晚饭,略整仪容,再行恭聆教诲。”

  罗春霆与杨太守一听他已经见过李益,神情已呆了一半。不过罗春霆较为细心,听说他只讲了一半,想必还不太详细,或许有补救之处,心中正在斟酌如何把话题引出来,又如何接下去。

  那位衙役倒是很会做事的,他把方子逸的食盘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叫道:“方老爷,您怎么吃这种饭菜,早知道如此,小的就恭请您上府衙敝上杨大人的府中去便饭了,因为小的想您是出京师来的,这驿馆里的款待与住所都比杨大人府里周到,所以才没敢多事。”

  他的确够伶俐,一句话就把简慢的责任推到驿馆去了,那位驿丞更是张口结舌,在一边辩都不敢辩。

  杨梦云一听自己的手下人很会说话,心意着实满意,驿馆是独立的单位,虽在凉州府治中,却是出户部经营,只是经费报销在府中支领而已,人事统辖上他管不着,但是在公事上,他还是可以说几句的。

  因此连忙接口道:“是啊!刘兄,贵处也太不象话了。方先生住在贵处,即使不要你特别款待,也有他一份例支的供应,何至于怠慢若此?”

  刘驿丞的官儿比太守小,但是能够在这儿混上几年,自然总也巴结过一些显宦之士,对地方太守固然要维持个适当程度的客气,但也不必恭身听训,见杨太守居然把责任整个推了下来,一沉脸色,就准备回顶上去,可是看见了罗春霆的眼睛直向他示眼色,只有忍下了。

  太守得罪得起,节使帅署却得罪不起,罗春霆的眼色暗示下来,他只有认了,连忙躬腰道:“下官失察,下官失察,方委员驻节敝馆,为国宣势,下属们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克扣供应的,可能是因为天时已晚,方委员公干未回馆,下人们以为是在别处应酬了,所以才未曾侍候,方委员又客气,不肯吩咐他们……”

  方子逸笑道:“是的,方某就因为错过了用膳的时间,不便过分麻烦他们,胡乱找点东西果腹就算了……”

  刘驿丞道:“其实方委员不必对他们客气的,他们领了国家的钱粮,就是要他们侍奉驻节的公使委员。”

  眼珠转了一转,他终于找到了反击的说词了,笑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国家所支的份例不分地区而定额,在江南鱼米之乡,足可供应丰厚,但在这地塞苦寒之地,米珠薪桂,实在也难以供应出什么好东西,一般京中来到凉州公务的差员,都是由府衙另行款待的,下官也因为已过用膳时间,认为方委员必然是由府衙款待了,才未加候问,那知道杨大人这一次竟然是例外呢!”

  这一着反击很厉害,但是罗春霆在一边已经接上话了:“杨大人是要专诚款待的,特地在府衙设筵准备给方先生洗尘道劳,还特地拉了兄弟来作陪,等方先生一回来,又拉兄弟过来敦请以见诚意。方先生,李大人既然要跟督帅作商谈,吾等不便前往打扰,阁下则务必请赏光……”

  巧妙地把事情带了过去,方子逸见他们两个人脸上犹是红红的,口中还透着酒气,分明是吃过了饭,但是他在长安混久了,官场上的事情经历过也不少,像这种装胡涂的事情当然懂得不少,但是因为有了李益的关照,故意装着不通情地道:“不敢当,不敢当,时间已经很晚了,不便前去打扰,而且回头兄弟还要去向李大人磋商公务,有些事情很重要,必须今夜谈妥的。这就很好了。”

  他要去取回衙役手中的食盘,那衙役自然不会给他,而且早就借机会端走了,刘驿丞见罗春霆如此,也知道不能再推卸责任了,连忙道:“罗老夫子与杨大人既是专诚而来,方委员也不必客气了,不过方委员劳累了一天,再要更衣赴宴,似乎显得我们这些地主们不体恤客人,这样吧,方委员请先喝杯茶,略事梳洗,下官叫人到府衙去把酒菜送到这儿来,在厅上为方委员洗劳吧。”

  罗春霆道:“这样好,这样好,就这样说定了。”

  刘驿丞这下子可不敢怠慢了,连忙叫人把方子逸的行囊搬到上等官舍去,备好温汤,请方子逸去浴身,然后吩咐厨下立即准备菜肴,因为天色已晚,有几样还真硬是派人骑着快马到太守官廨去搬了来的。

  在方子逸浴身的时间内,他们三个人已经作过一番谈话,化除了私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罗春霆的话说得较重,他责怪刘驿丞对李益的款待失礼:“刘大人,纵然你不知道李十郎的官讳,也不知他袒腹卢公的门下,但他到底也是一位六品部札委员,不比这位方先生,我听见卢安说起他们在驿馆中的情形,觉得你实在太过简慢了,听说中午你只给了他一方肉,一块豆腐,一把蔬菜,一斗米,要他们自行料理膳食,这成话吗?”

  刘驿丞无限委屈地道:“夫子指责固是,但下官却已经贴上老本了,这几样东西折算凉洲的市价已经要一两银子了,而能够报销的只有他本人与方先生两位,每人的公支份例只能支报二钱,下官就因为他是京中来的部差,才自认倒霉,贴上六钱银子,他们一共来了六个人,下官见他们要自炊,给的分量足敷六人所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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