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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窗外的蝉声正喧,盖住了低细的呻吟与喘息。卢闰英舒伸着她晶莹的躯体,满足地吁了口气,坐起身子想要穿衣服,但是被李益按住了道:“别!闰英!让我再看看你,你知道。我们将有好长一段日子不见面,我要多看几眼,好多记忆一点你的形像。说也奇怪,我有过目不忘之能,却就是无法记起你的样子,你就像窗外天上的那朵白云,时时都有着不同的变幻,永远给我新鲜的感觉!”

  这句话他不是夸张,也不是奉承,而是出于衷心的赞美,卢闰英的躯体是很美的,随便从那一个角度看上去,都会令人有心动的感觉,尤其是此刻,她已由早熟的少女进入了少妇的阶段,使她的每一个部位都充满了女性的魅力,一种使人脸红、心跳、气促、喉头发干的魅力。

  卢闰英似乎很感动,娇媚地一笑道:“十郎!你真的会如此想我?”

  李益道:“这又何必骗你呢?我们之间似乎用不着说些虚情假意的话了。自从见到你之后,我才明白天生尤物四个字所指的是怎么一种情况。”

  卢闰英轻悄地道:“十郎,昨天晚上你也没有闲着,我们来的时候,你还在高卧未起,因此对你的这番话,我实在是难以相信,看你们的情形总不会是良宵虚度吧?”

  李益笑道:“那倒没有,你知道我不是圣人,但是你刚才也该体会到,我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可见我昨夜虽经温柔,却未尝销魂。”

  “为什么?难道小红不解温柔?虽然我知她还是云英未嫁之身,但你却不是初入天台的阮郎。”

  李益叹了口气:“小红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只有这一点例外,但这一点却正是要命的一点,大概只有味同嚼蜡四个字可以形容了。”

  “十郎!你别糟蹋人好不好,那会这么糟的!”

  李益笑了一笑道:“不可说!不可说!但是我那四字评语绝非故意轻薄,也幸亏是我,换了个别的男人,不被活活气得吐血才怪!婉转娇羞,初解罗衣时,倒还颇富情韵的,可是等到真个销魂时,她不仅是消了魂,简直是失了魂,冷冰冰,成了个木头人!”

  卢闰英忍不住道:“十郎!你太刻薄了。她还是第一次,自然是生嫩一点!”

  李益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个只顾自己的急色儿,而且我自信我在调情的技巧上,多少也够得上是个老手了,但是遇上了她,我只有自承无能,唉!不谈也罢。”

  他不谈,卢闰英却兴致勃勃非要问个究竟,而李益也并非是真心不想谈,昨天晚上在他而言,同样也是一个离奇的经验,他渴望着告诉人知道,而且为了要加重故事的戏剧性,他才故意地吊吊她胃口,引起卢闰英的好奇心后,才装模作样地说了出来。

  卢闰英充满了兴奋与新奇,听完了他的传奇性的一夜经历,犹有余味地道:“十郎!你真会出花样,在那个时候,你居然想得出那个调调儿来。”

  李益笑道:“我可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而是这个构想在我的脑子里很久了。少年时候,我从一位老夫子学琴以定性,那位夫子很古板,说我的心浮而不实,志摇而不定,学琴必难有所成,我跟他赌上了气,把琴谱背熟了,闲下无事,不管有琴无琴,手指总是在作势按捺练习,久而久之,居然练成了这种无琴之操的妙奏,两年之后,我已经操作得手应心,心有所思。琴上能语,那位老夫子听我一奏之后,气得当场把琴都摔破,一怒而去。”

  “为什么?难道是他的琴技不如你?”

  “他的琴技是比我逊色,但他气的不是这个,擅琴者器量不会这么窄,听见高人雅操,兄有欣喜钦佩,绝不会小器而嫉妒的。”

  “我说嘛,琴为乐中之圣,专为修身养性……”

  李益笑道:“那是骗人的,琴就是琴,所谓三不弹,六不奏,完全是后人硬加出来的规范,而这些规范才是用来拘束人的心性以达到修养心性的目的,后世学者以为这是琴的育化之功,则是舍本而逐末了。那位老夫子在激赏之下,大大地夸赞了我一阵,说我一定是在极度鼓励心性下,才能使琴技日进,我为了气他,说我是假想有一个美人裸体,在我面前,为了要打动她,思以琴挑,我才会使琴技日进,我只要一对着琴,脑中即涌绮思,乃觉心与琴合,不知不觉而日有妙境,就为了我这个荒唐的说法,他在一气之下,摔碎了瑶琴,从此不再奏琴了。”

  “你也真是的,何必要这么气他呢?”

  “也不是气他,事实上也有点真实性,我在苦练不进的时候。又想有所表现来争这口气,就用很多的幻想来提高自己的兴趣,那时我已初解人事,略解温柔,每日脑子里想的,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美女子。”

  “十郎!你的琴道已进入魔道了。”

  “是的,魔由心生,正因为这心魔是我自己所构创的,所以我才能控制它,不为所惑,也更因此使我进入了琴与心合的最高境界,一个聪明的人,学起任何事情来,都能事半功倍的,不过从那之后我倒是一直在想,真有那么一个情境,不知是何韵味,而昨晚恰好有机会来了。”

  卢闰英笑笑道:“十郎,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我的闺楼上,也是由琴而接近的,你怎么没有想到要我一奏呢?”

  李益笑道:“我怎么不想,可是面对着你,我的兴趣已不在琴了!”

  卢闰英噘起了嘴:“我就是这么俗!”

  李益哈哈大笑道:“闰英!你要为此而吃醋才是大傻瓜,这正是你值得骄傲的地方。你想,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着寸褛,跟一个男人独处幽室应该发生些什么,如果你只能使那个男人静静地听着听你操琴,你才悲哀呢!”

  卢闰英笑了,柔媚地靠在他身上道:“十郎!你这张嘴只是一副毒药,不知要害死多少女孩子,任何话到你嘴里,听起来都会要人命的。”

  李益并不是个谦虚的人,而且他也承认自己有这种过人的长处,可是他的神情很严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闰英!能干的不是我的嘴,每个会说话的人都有一张嘴,但是要把说出来的话使听者受用,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也许会说这是花言巧语,但是我不承认,言能如花,语能及巧,天知道那是一桩多大的学问。所以,我最反对就是孔夫子说的一句话──巧言佞色鲜仁矣──巧言是一种大仁,像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你听了很高兴,很愉快,因为我恰到好处地赞美了你,如果我换一种方法,会把你气得跳起来,骂我不是东西,同样的一句话。说同样的事,却能令听者有不同的感受。这就是巧与拙的区别,但是要使言语能够达到巧的境界,又岂是容易的事?”

  卢闰英笑道:“十郎,搬书篓子我自己承认浅薄,但这件事我要抬摃了,孔夫子所说的巧言是不实的言语,你说的巧言则是修词的美化,根本是两回事。”

  李益笑了道:“好!我现在举个例子,某人有母,缠绵病榻多年,终于呜呼哀哉了,有三个人前往致唁,劝孝子节哀,一个说死者已矣。当节哀珍重,免贻泉下之忧!一个说老太太死了,免得再受罪,应该高兴才对,没什么值得伤心的,再有一个说老夫人本是上天的仙佛,下凡应劫的,现已达成功果,成佛升仙正果了,生者何悲?这三种话是三种说法,第一种平平而已,第二种会叫人用棒子打出来,第三种却能使丧家十分感激。可是这三种说法里,第一种不着边际,第二种才是道地道地的真话,第三种谁都知道是假话,如果孔子生于今世,他会拣那一种话来说呢?再打个比方,你是丧家的话,你又喜欢听那一种话呢?”

  卢闰英笑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李益道:“理如能为强词所夺,就不能算是正理,孔子挟其所说,周游列国而求售,不得志才退而立说以教仁。他的道理是好的,但就是言词不巧,所以才未被世重,他的弟子如子贡子长等人,都因为擅于言词,得闻放诸侯,孔学乃张,如果他的弟子都像颜回一样死于贫病,鬼才听他的主张。他认为刚毅木讷而近仁,更是没有道理,人人都刚毅木讷,天下就成了个木头人的世界了。”

  卢闰英笑笑道:“我实在辩不过你,你说巧言好,就是巧言好吧,只是我们在里面耽得太久了,也应该穿好衣让人进来,老泡在里面总不成话吧!”

  李益一笑道:“好吧,你要穿衣服就穿吧,再磨下去我又要舍不得出门,也不放你回去了。”

  卢闰英含笑穿好了衣服道:“我是奉命出来找你的,而且也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里,只要不回去也无所谓,不过我听爹说你跟高晖商定明天就要启程的。”

  “是的!这种事最重机密,使人不注意时先走,紧随着就动手准备做起来,何况实地的情形如何我也应该去看看,了解一下再着手鸠工,才不会被人蒙了去,虽说这趟是敞开手来做,不必省钱。但是也不能肥了几个人!”

  卢闰英笑道:“那是对的,因此你只有今天一天的工夫了,动身的事宜也该在事先准备一下。”

  “我早就准备好了,小玉替我把行囊都打好了,说走就走,什么都不必准备。”

  “小红呢,你也该让她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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