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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唐代政制自高宗后,除三公三师中书令侍郎,凡在官衔下另加“参议朝政”或“平韦政事”两衔者,即为实际的相职,而这两衔的加封,则是视该员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而定,故而有“侍郎宰相”的异数,但如无此二品衔,虽高至一部之首长,也不得入朝参议政事。

  代宗时,此二名号已确定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前者与中书门下二省官长同,后者与二省的中书令,侍郎,同平章政事之意。

  六部大臣,有四部具此身分,而尚书省的最高官长左右仆射,只有一人得以入朝的。不过其他的部臣虽不得入朝平章政事,只是不兼相职而已,朝议时所有询示;他们要随时入朝候值的,所以凡各部侍郎以上的官员,必须在午朝门外候值,待早朝过后,才各回本部司堂衙门视事。

  因此早朝时,金銮殿上固然济济多士,午朝门外,一样也很热闹,各部也都有所配的公廊以放置重文件档案数据,以供查示。

  那地方自然是禁地,等闲人不得擅入,就是各部之间也不得私相来往,以避嫌疑。

  李益只是个外任司员,未授京职,循律未经召传,是不准进入禁城的,但是他的身分很特殊,而且又是由禁军统帅神策军骠骑上将军秦朗领着进来,自然没问题。

  李益一到,就被安置在吏部监狱里,吏部尚书殷大人因为加授天官,兼领了同中书门下平章衔,入廷朝议,所以这儿的监狱是以高晖为首的。

  因此他在监狱里可以很机密地会晤高晖,比任何地方都安全,因为各部的监狱都有禁军巡守,等闲人不得前来,那些禁军是秦朗带来的,事先得到了指示,执行任务更为严谨,高晖来的时候,见到禁衙森严,还吓了一大跳,一直到了里面,见到了李益,就更惊奇了,连忙问道:“君虞!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这地方是……”

  李益笑道:“我知道这儿是禁地,但今天的门禁是为侍郎与我而设,由翼公世子秦都尉亲自安排的……”

  高晖听了才放心道:“你倒真是神通广大,我忘了现任神策军的秦上将军与两位郭大将军都是你好朋友,除了后宫禁苑之外,大概也没有地方能禁得住你了;不过这究竟是犯罪的,想必你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故吧?”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却掩不住紧张,因为这究竟是不太寻常,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故,秦朗是不会安排他们在这儿见面的。

  李益也知道他心中的焦急,便简单扼要地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先安了高晖的心,然后才细谈经过。

  高晖的脸色也随着他的叙述而变化,一直听他讲完了,才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朝李益一揖道:“君虞!幸亏有你这一闹,才把这段公案揭开来,也使先君子的沉冤得以昭雪,真没想到那老儿会如此奸狡,早知如此,我就……”

  李益忙道:“侍郎!国公要我在此处等候,就是要我规劝侍郎公不得造次,于老儿给鱼朝恩的密函由国公带去进呈御鉴了,但是于老儿居朝多年,不无微劳……”

  “要不是他来上这一手,先君子很可能早已将鱼逆诛平了,何至于让他又作威作福几年!”

  李益叹了口气:“侍郎公,有一件事可能连国公都没有想到,也可能是他想到了不便明言,于老儿告密固然祸国养奸,但是他老谋深算,有一点是看准了,假如侍郎公真要揭发此事,圣上还是会呵护他的,因为令尊大人公忠护国,却欠缺一处思量!”

  高晖哦了一声道:“先君子有那里没虑及?”

  李益道:“圣驾的安危,那时神策军还在鱼朝恩的掌握中,而且他还拥有一批杀手死士,纵然令尊大人起得天下兵马勤王,他仍然可以挟天子以令诸镇!”

  “当时已曾顾虑及此,圣上力言以国家社稷为重,而且还御笔亲录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以为代诏,这十个字现在还珍藏在舍下……”

  李益放低了声音,轻声一叹:“侍郎公,自古以来,每多慷慨赴死之勇将而乏从容就义之贞臣,非武人之气节较烈于斯文,实难易之别耳。夫死而从之地下,谓之烈女,抱负而守,数十载而不易其志者,始得谓之节妇,贞妇由地方行文以嘉,节妇则由朝廷旌表建坊立牌勒石而表之后世者,因抱贞而死易,守节而生者难也。人性如此,天子亦然。”

  高晖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立刻就变容拱手,也轻声道:“高明!高明!那么国公的意思如何呢?”

  李益道:“我没等他开口,就先把侍郎与我的意思表明了,请国公代奏明圣上,我们只想让圣上明白于老儿是内疚神明而死,无意使国家重臣蒙羞于死后,请圣上在览过密函后,仍予赐还,交给我去还给于氏后人!”

  高晖道:“做得好,君虞,那就谢谢你了。”

  李益道:“其实侍郎公该谢谢的还是杜尤二公,若不是他们在闻知于老儿死讯之后慌了手脚,胁迫家岳,逼令我离开长安以为顶罪的牺牲,我也不会急着去谒见国公,揭发了这桩公案了!”

  高晖笑道:“我早知道他们靠不住,所以才把密函交给你,让你能稳住阵脚,就算圣上是知道这件事,这封密函也能叫于老儿无颜见人,令岳大人怎么还会受他们的摆布呢?”

  李益一叹道:“只怪他老人家耳根子太软了一点,而且那些人的动作也太快了,我从府上出来,一脚就到家岳那儿,他们已经作成了决定,把家岳也拖走了,我逼得没办法,只好去见国公了。”

  “其实你应该去找汾阳王的,他会全力支持你。”

  “郭老千岁性子太烈,如果看见了这封密缄一定会大动肝火,非将于老儿暴骨鞭尸不可,那样虽然泄了私忿,并不一定对谁有好处,平心而论,我们目前对当年的事并没有真正的了解,因此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压低了声音又道:“兵部遗缺不能久悬,而据国公的透露,由于边境不稳,圣上有意用兵,势必要起用文武兼才的能吏,他已属意侍郎,想来不会有多大问题。”

  高晖笑了一笑,显然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因此拍拍他的肩膀道:“君虞!谢谢你,圣上可能会私底下召见我垂询此事,你我这一晤,也使我有个底子,到时候我也会替你留心的,你告诉令岳一声,离那些人远一点,我要借机会把这批小人也清除一下。”

  李益的心中流露出一阵报复的快意,如果不是身在朝房重地,他真想大声地笑几声来表达他的高兴。

  这的确是值得骄傲的事,他以一个外任的小官员,居然能一手掀起长安的风云,把那些炙手可热的中枢要员,一个个地打击下去,这还不能踌躇满志吗?他记起了小时候,在竹园里玩耍,看见一条青竹丝的小蛇把一条大黄狗咬死了,那条蛇长不过两尺,粗不如指,体躯只有那条黄狗的百分之一大小,可是他一口咬中了黄狗的腿,狗儿跳了起来,跑不了几步,就倒地不起了。

  他知道这种蛇很毒,本来想立刻用石块把它打死的,但是石块举起后,他又放了下来,对那条小小的蛇儿,产生了无比的敬意。

  小蛇并不想咬死狗,是那条黄狗先去撩拨它的,以两者的体形,力量而言,黄狗实在是强得太多了。

  可是蛇儿并没有退缩,它充满斗志地盘着身子,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利用了适当的时机,也适当地利用了它的毒牙,把敌人击倒了。

  这件小小的故事,给了他很大的启示,强者不足惧,他一定会有缺点的。小并不一定就是弱,只要有斗志,有反击的精神,当然也必须要有攻击致命的武器,一样也以可击倒强者。

  强与弱之分不是外观上的差别,也不是刚柔之异,而是最后一搏的胜利者才是真正的强者。

  老子戒刚所说的强亡弱存之理,他曾经细心地研究过,有的他同意,有的他反对。

  狂风拔树而细草仍存,那是因为细草柔软,能弯腰而避过了风势──这种论调他反对,那是消极的。

  齿牙摇落而舌仍在,他也反对,因为他不主张等对方自然因时间而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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