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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李益正襟危坐,轻扣筑段,声发如金戈铁马,小红也走了几个步法熟熟手。

  筑音由轻柔突转悲壮。李益开始以他沉壮而低厚的喉咙,脱口长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座有佳人兮,珠泪偷弹,濯我青锋兮,剑光寒。剑光寒兮,易水波澜,易水莫停兮,送我源关,关山遥兮,怅望云天,独夫虐兮,生灵涂炭,携我长铗兮,渡彼关山,枭彼独夫兮,解民倒悬,苍天不佑兮,竖子何胆寒,时不我待兮,图穷匕现。击虽不中兮,独夫丧胆,壮士之血碧兮,溅彼朱栏,壮士之英魂兮,青史璀璨,风萧萧兮,易水犹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思壮士兮,我泪阑干……”

  歌音,筑音,都在低沉的叹息中慢慢地弱了下来,剑光窄敛,阶前落了一地的松针。

  小红把剑插回鞘中,脸上已是泪痕宛然,卢闰英,还有陪侍的女郎们,每个人的衣襟都湿了一大片。

  只有李益仍是漠然不动,良久后,小红才上来,肃容裣衽下拜道:“李老爷筑音悲壮,不让昔日之高渐离。词意苍凉,妾身不觉身入歌里,忘却舞剑了!”

  李益笑笑道:“你没舞剑,这一地的松针是如何脱下来的?小红,我想不到你的剑技如此高明,居然能以剑气透出锋外了。”

  小红看看满地松针,自己也难以相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呢?妾身根本就没有动。”

  李益道:“你没动,我怎么只看见一片光彩,连人影都瞧不见了,小红,你倒真会藏晦!”

  卢闰英道:“小红也不是藏晦,她是受你歌声所动,不知不觉,身与剑合而为一,把你的词境表于剑上,而她的那支剑也非凡器,所以才有剑气外透!”

  小红道:“一定是这缘故。李老爷筑击得好,歌唱得更好,妾身不知不觉而身随之动……”

  卢闰英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也是这个道理,人到了忘我之境,意志力量在不知不觉发挥出来。每有超凡之表现,不过小红姑娘能有这种境界,也是勤练之故。”

  李益道:“不错!小红,我看你出手时手法圆润纯熟,可知你在剑上是下过一番工夫的,有你这身造诣,应该不是个普通人才对,至少不该落籍在乐户之中!”

  小红脸色微微一动道:“是的,妾身假此栖身,实非得已,望二位不要问了。”

  李益笑笑道:“好,你不肯说,我们自然也不便动问,今日已尽兴,你也很累了,我们走了。”

  小红倒是有点不舍地道:“李老爷多坐坐。”

  李益道:“不了,今天我们本来有事,已经耽误了,改天再来看你。”

  “李老爷可不能骗人!”

  李益笑道:“我骗你干吗?虽然我跟卢小姐已订婚约,但你看她也不是个小器的人,以前我是不知道风尘中有你这么一位奇女,才失诸交臂。今后定会常来的。”

  小红朝卢闰英一拜道:“卢小姐,妾身沦落风尘,殊非得已,对李老爷除了仰慕文才之外,还有一点小事求告,绝对不敢对李老爷有任何冒渎之念,请小姐垂鉴!”

  卢闰英笑道:“你多虑了,十郎名动长安,本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但他的定力操守我也很清楚,也不会是个沉迷声色的人,我怎么会管这个呢,何况你们这儿这么好玩,连我都舍不得离开,怎会反对十郎来呢?今天是有事,改天一定再来的,其他几位姑娘,你代我招呼一下,一律照例加倍致谢,明天叫人上我家支领去。”

  那几个女郎都连声道谢赏赐,小红却道:“李老爷,妾身这个园子还没有命名,求您赏一个!”

  李益道:“这些事应该去求年高德劭的侍郎翰林之流来题名,才现得分量,我那里够资格!”

  小红道:“妾身如果有心他求,早就求了来了,只是妾身虽溷风尘,倒还没把富贵看得多重,园名本欲自拟的,可是今天听了李老爷的筑音庄歌后,觉得不如远甚。如非为妾身所敬之人,虽位极人臣,官及阁相,硬要送给我,妾身还不屑受呢!”

  李益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欲辞不得了。”

  小红再拜道:“谢谢李老爷,屋中笔墨纸俱至的,李老爷就请赐挥毫,俾立即鸠匠刻勒悬上。”

  李益趁着高兴道:“那我就写了再走吧。”

  在屋角的案上,卢闰英磨墨,小红自己牵纸,李益拿起笔来,提腕劲书了“啸虹”两个字。

  笔好,墨好,纸好,气氛心情都好,这两个字不仅题得苍劲有力,而且就用小红的名字换了两个字,表达出另一种豪迈的气派。

  当然,李益的书法也颇可一观的,写好了后,他自己看了也满意得很,笑道:“我就用芳名谐声易字,你看呢?”

  卢闰英笑道:“当然好,人如玉,剑如虹;这是何等境界,我想红姑娘一定也很满意!”

  小红连忙道:“岂止是满意,简直就感激涕零了!”

  说着语音哽咽,泪水直落。李益诧然道:“不过是两个字,那也不值得高兴得这个样子!”

  小红拭拭泪道:“启禀李老爷,这两个字本是妾身小字,后因溷落风尘,有辱门楣,才改了这两个字,那知道李老爷无意间又为妾身把这两个字翻了出来。虽然在李老爷是无心之举,在妾身却是重睹天日之机……”

  李益听得一头雾水地道:“小红,你的话叫我听了莫名其妙,如堕五里雾中。”

  小红顿了一顿才道:“照理妾身就该据实以告,但因事有关碍,不得不暂时瞒住爷,如若皇天见怜,果因李老爷之启示而应天机,使妾身得以重见天日,妾身定当踵府叩拜成全大恩,现在只求李老爷赐允,将这两个字勒石以为庐名。”

  李益觉得这个女郎的态度隐昧,言辞闪烁,显见得别有隐情,而且从她乍喜还悲的神情上看,可能与她的身世大有关系,再从她的造诣、谈吐,以及种种的表现来看,这件事的内情曲折,恐怕大有文章,心中倒颇为后悔,觉得不该多此一事。

  现在问她,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倒不如大方一点,多表示一点关切,或许还能套出点内情来。

  于是笑笑道:“小红,我是从你小红两个字上,再看到你舞剑的神妙,联想到这两个字,觉得这两个字也颇能形容你当时的气概,想不到居然能暗合你的本名,而且似乎还触发了什么隐机!”

  小红睁大了眼睛道:“是的!李老爷,莫非你对妾身的身世有所闻吗?”

  李益笑道:“我怎会知道呢?我到长安也不过才两年,你已经比我先来了,我只是在鲍十一娘的口中听过你的名字而已。”

  小红道:“不!在文会酬酢时,妾身见过爷了。”

  李益道:“我在酬酢场合中,本来就疏淡,因为……”

  他本来是要说因为他那时跟鲍十一娘很要好,无暇注意别的女子,而内在的苦衷却是阮囊羞涩,除了鲍十一娘外,他也无力多作应酬,虽然初到长安时,他的钱并不少,花得也很大方,但那时初涉欢场,着眼的是艳媚工欢的女子,像秋娘等那一伙,他还时作一召,对这些重于内涵的一批,他是无暇一顾的,不过这话当着卢闰英不便说,对着小红,也是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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