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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李益笑道:“我不必扳倒他,只要揭开他的伪善面孔,叫他自己无颜上朝就够了。”

  “十郎,这究竟是有欠忠厚。”

  李益道:“这可不能怪我,是他先惹我,我为人就是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惠我涓滴,报以涌泉,授我李桃,报以琼瑶,但是谁要打我一拳,那怕他贵为王侯,我也要踢回他一脚去。”

  “十郎!你不能心存忠厚,以德报怨吗?”

  李益笑道:“能,等我比人强时,我可以忘掉他对我的不好,还提他一把,但那人一直高高在我之上,我就非拖他下来不可。韩信受辱胯下,贵显时厚赠那个辱他的无赖,这才是大丈夫快意恩仇,但是他对汉帝却没有这么忠厚。”

  霍小玉叹道:“因此他才会被汉帝所杀。”

  李益笑道:“小玉,记得上元之夜,我们游花灯的时候,你看见了你的姊姊们,故意打击一下她们的气焰的事情吗?可见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何必要劝我呢!”

  “我现在很后悔。”

  李益道:“我不是赌气,而是势在必行,小玉,我不想整谁,但是有他在朝我就永远无法出头,所以我才要推开他,在宦海中是不能心存忠厚的,难道你要我像允明一样,被人整得差点坐牢还是不还手?”

  “于尚书不会这么对你吧?”

  “比那个更严重,他一直在毁谤我,好容易我有机会,在皇帝那儿建下一点好印象,假如让他一天到晚地数落我,这一辈子我就别想出头了。”

  霍小玉默然无语,她知道李益是个热衷求进的人,事情牵到他的前途,什么话都无法使他罢手的了,因此道:“十郎,你有把握吗?别使仇越结越深。”

  李益笑道:“我知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做恶人,叫于老儿吃了亏还哼不出一个字来。”

  吃完了,他的兴致很高,翻箱倒笼,把于尚书早年写给他的私函找了出来,仔细地看了一遍,才包封好了,回到屋里,霍小玉已经尽去愁容,含笑相对,李益笑道:“你不再劝我了?”

  霍小玉笑笑道:“劝你有用吗?”

  李益道:“我是个讲理的人,你若是能搬得出令我折服的道理,我会接受的。”

  霍小玉道:“天下至道,不过是四书五经孔孟之言,可是你经常在经书中都能挑出毛病来,还能有令你折服的道理吗?我既搬不出说得动你的道理,又阻止不了你决心,何必又伤感情呢?”

  “那你先前又为什么要说呢?”

  霍小玉道:“那是我担心你与人结怨,回头想想,实在是多此一举,女人对男人的事,只要表示适度的关切,不需要硬插进去,更不可乱出主意,我爹在世时,对娘那么宠爱,不是没道理的,因为娘只是听,却从不表示意见。她对爹在外面一切,付与绝对的信任,信任他有足够应付的能力。女人在男人的事业上,只宜分享他成功的快乐,却不必去分担他的烦虑,强行插入的结果只会造成更多的麻烦,像允明与小桃,就是一个例子,你走了之后,采莲曾来看过我,言下很后悔,她从来都不过问允明的事,就那一次多事,结果还是错了,我也常引以为诫,所以,我刚才的多话向你抱歉。”

  李益望着她的脸,望着她深情而又无神的眼睛,心中忽又充满了一丝歉疚,一丝后悔。

  那都是因卢闰英而引起的,歉疚的是他没有把卢闰英的事告诉她,而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

  霍小玉不是一个善嫉的女人,尤其是对他娶正室的事,绝对不会表示反对的,一回来的时候没有说,现在再说,似乎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后悔的是今天对卢闰英所做的一切,将这头婚事敲成了定局。

  美丽、热情、富有魅力、聪明、柔顺、富有的家庭、显赫的家世,几乎是十全十美了。

  这头婚姻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卢闰英也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但不知怎么,李益总感到有不对劲的地方,而且是不止一处不对劲!有些已能明确地感受,有些却莫可名状。

  听了霍小玉的话,李益才知道那些不对劲的是什么了,卢闰英太爱管事,管她本分以外的事。

  这不是她的本性,却已养成了习惯,被她父亲养成的习惯,她一直插足于她父亲的事业中。

  对有些人而言──她的父亲──这是个好内助,但是对李益而言,却是不必要的。

  当她听见王阁部延揽李益的条件,抢着来告诉李益,证明她对这种事是多么的热衷。

  李益表示拒绝后,卢闰英没有反对,这并不表示了她的退让,而是她接受了李益的解释,同意了李益的选择,一个更有希望的选择。

  李益提出了攻击于尚书的计划,她显得那么兴奋,热切地附和,她的兴奋与附和不是为了对李益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也不是对李益的了解,第一次见面,不可能有那么深的了解。

  她只是为整个事情刺激与兴会,认为值得一行而支持,这次是因为步调一致而协议了,显得很融洽,但是将来遇到一件意见与看法不同的事情呢,她会退步吗?

  在合理的解释下,她或许会的,但李益却不希望去费这种精神口舌。李益是个很自负的人,他决定的事情,很难再有改变,正因为如此,他在决定一件事的时候,也经过很久的考虑,信其必能行才决定的。

  当初,与霍小玉初结合时,郑净持是长辈,李益还是不太愿意受到干扰,借着浣纱的事件发作了一下,又怎么肯问计于妇人,或是听命于阍内呢?

  但是卢闰英是否能像霍小玉一样地柔顺、解事呢?

  想到这个问题,李益有点睡不着了,燃着灯,心里又在盘算着,如何说法让卢闰英收敛一点,从现在就改了脾气,也多考较一下她的德性。

  要熬熬她的性子,必须从现在就开始。

  心中在想着事,手上还是捧着于善谦的那封信,心不在焉地看着,霍小玉捧了一盏茶到他面前笑道:“十郎,这是你最爱喝的普洱茶,下午我就泡好了留着,这时候茶味全出来了,正好喝!”

  暑夏之夜,又喝多了酒,有一杯井水镇凉的香茶,的确是十分可口的饮料,李益尽饮一口道:“还是你好!”

  霍小玉笑道:“难道有谁不好了?”

  李益发觉自己说溜了嘴,拿她跟卢闰英作比较了,连忙笑道:“在我姨丈家里,侍候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知情着意的,所以弄得一餐饭还要回来吃!”

  “那怎么能比呢?他们不会知道你喜欢什么,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这些只有身边人才清楚。”

  “是啊!上任,归省,这一个多月没跟你在一起,处处都不便,但愿你的身子快复原。”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今天我一天就没躺……”

  “小玉,这不行,你一定要多休息,此地到郑州,虽说只有三五天的途程,但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的,勉强一拖一累,到那儿病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必要时,我可以请姨丈带封信给马制台,多续几天假……”

  “那不太好,你还没有赴任就告假。”

  “这倒没关系,姨丈本来也有事要我帮他料理,这是他先提的,是我没当时答应。”

  “为什么呢?他要你帮忙,总因为你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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