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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雅萍连忙退后一步垂手道:“小姐,不是婢子紧张,饭菜移到楼上很久了,菜都凉了,婢子尽等不来……”

  “那就放着好了,凉了再叫厨房做新的去,被刘希厚那混账东西扰得我一肚子气,那里还吃得下东西!”

  雅萍畏缩地道:“是的!小姐,婢子已经吩咐厨房里新做了送去的,老爷在裘司马家里,卢安去禀告过了,老爷说他要等一下才能回来,吩咐过一定要留下李少爷吃晚饭,还吩咐厨下特别准备,老爷要带几个人回来跟李少爷见面,因此厨房里也不得闲,而且水漏上已经指到未刻,小姐再不去用饭就要两顿并一顿吃了。”

  卢闰英点点头道:“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雅萍在前面走了。卢闰英才低声道:“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辰光还过得真快!”

  李益笑道:“快谈畅游,最能忘时。”

  卢闰英笑笑道:“君虞!你这句话说得不妥当,我们最多也只是快谈而已,那来的畅游呢?”

  李益却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太拘泥于字眼上的狭义解释了,所谓畅游,并不一定要车骑马从,纵横于湖山之间,庄生的逍遥篇身化蝶,遨游于海天之间,瞬息万里,那是人力所不能的,故谓之逍遥游,梦化蝴蝶翩翩于花间,不过咫尺之地而其乐无穷。有人一卷在手,神驰于古趣之中,忘寝废食而得神游之乐,因此畅游并不限于步及履及,神飞梦到,一样能游思无限!”

  “那我们在这园中走几步,也能算游吗?”

  “不算,我们是为了走去吃饭的,只经过此地而已,心不在游,志不在游,即使走了百里之遥,阅历千景之奇,仍然不能算是游,游不但是一种行动,而且还是一种意念的境界。”

  卢闰英笑道:“跟你们大诗人谈话还真要有点诗味才行,君虞,我大概是太俗了,难道你我这一面走,你心里却在神游不成?”

  李益笑道:“对了,不过我的神游不是在走动的时候,而是在停留的时候,达摩一苇而渡江。我们是藉一柳为车,神驰于崇山峻岭,极尽邱壑之胜!”

  卢闰英这才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想到刚才解衣给他度腰的事,不禁脸红了道:“君虞,你实在很坏,难怪月娥说你有时很不是东西!”

  李益笑道:“我又怎么不是东西了?”

  卢闰英道:“她说你明明心里动着坏主意,却偏要想出很多一本正经的理由,使人根本无法拒绝你。”

  李益笑道:“这才是生活的情趣,上天把你生得这么美好,原是要人欣赏的。如果我对你的美丽无动于衷,你会更失望,把我当作个木头人,在心里骂我不是东西了。女人的心口不一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在口里骂你不是东西,实际是很高兴的意思,只有在心里咒你不是东西,这个男人真正的不是东西了!”

  卢闰英忍不住又笑了道:“你对女人很有研究呀!”

  李益笑道:“我从没说我是个老实人,既然你知道我在十三岁时就懂得勾引女人,可见我不是个书呆子,你之所以对我印象深刻,不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卢闰英低声啐了一声,却又吃吃地笑了。李益道:“凭心而论的,嫁给我这个男人,还真不错,至少我不会暴殄天物,懂得欣赏女人的美。才大不遇,千里马未逢伯乐,被引为最大的憾事,而一个美丽的女人如嫁给一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其不幸尤甚于此二者,因为才人散于田野,良骥屈于枥槽,只要有机会,还有出头之日,而一个女人如果嫁错了丈夫,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所谓红颜薄命,就是指的所遇非人,嫁了个不是东西的男人!”

  卢闰英心里面是早已承认了,口中却不肯服输,仍是强辩道:“鲁男子既然知道求取佳人为偶,可见他并不是不辨妍丑的,就是你一个人懂女人吗?”

  李益笑道:“我不是说只有我懂,而是说我比别人懂得多点,佳人有如美玉,不管是良工庸匠,都知道这是一块美玉的,但在良工之手,却能极其精美之质,而雕琢成传世之作;如落庸匠之手,充其量只能雕琢成器而已。玉是没有知觉的,只有别人为之扼叹。人却不同,遇到那种情形,就会痛苦终身了!比如说吧,刚才如果我对你说,表妹,你的腰细得真好看,解开衣服来,给我看个仔细,让我摸摸有多细,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卢闰英笑了起来道:“那不必问我,问你自己。”

  李益道:“怎么要问我呢?”

  卢闰英道:“因为我会抖手给你一巴掌,什么滋味自然只有你知道了。”

  李益也不禁笑了道:“闰英!你也很有意思。这一来我就放心了,也下决心非娶你不可。”

  卢闰英一怔道:“这话是怎么说呢?”

  李益笑道:“因为我担心你太古怪,不能理会我的性情,那也是件很痛苦的事,伯牙善琴,得子期为知音,两人而为莫逆,其实真正懂得知音的是俞伯牙而不是钟子期,因为牙伯善琴是众所公认的事。知音者何仅限一子期而已,而伯牙却能因子期知琴而重斯人,才有道一段佳话,再回到本题上来说,如果有个女孩子像你一样的美,却偏偏为礼俗所拘,迂腐不堪,把我的赞美认为轻薄,把我的行为当作侮蔑,这种女子也是不堪承教的!”

  “有这样的女子吗?”

  “有的,而且很多,她们就是被礼教所熏,成了个木头人。不苟言笑,一味求端庄凝重。甚至于视夫妇燕好为极端邪恶之事,必不得已为之,也一定是重门深闭,像做贼一样,吹灯灭烛,除了脸之外,从不让丈夫看见她别的地方。我有个朋友,就娶了这个老婆,结婚了二十年,简直是味同嚼蜡,可是她持家谨严,恪守妇道,除了丈夫之外,没有一个人不说她好的,她丈夫也只有苦在心里。有一天她丈夫实在忍不住了,假装外出,却偷偷回来躲在床底下,趁她在洗澡的时候才爬了出来笑着道:今天可让我看见了,你还有这么一副好身材……”

  卢闰英听得十分有趣,见他不说了,忙问道:“结果怎么样?她是否从此改了拘谨呢?”

  李益叹了口气道:“结果很没趣。她一言不发,匆匆擦干了身子,穿上了衣服,坐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她丈夫以为她不好意思,自己也感到无聊,就出房而去,一直到晚上,不见她出来,等回到房里一看,她上吊死了!”

  卢闰英吁了一口气道:“世间那有这种人。”

  李益道:“就是有这种人,成婚二十年,连子女都有了,她竟如此拘泥不化,这件事余波未已,她的娘家很有地位,自然不肯罢休,吵闹之后,继之以讼,那个朋友没办法,只好来求计于我,我给他出了个主意。”

  卢闰英忙道:“你出了什么主意?”

  李益道:“恶人先告状,连同尸体带一纸休书,抬到她的娘家,反告她的父母教女不严,犯了七出之条。”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她纵然拘谨了一点,也不见得就犯了七出之条呀!”

  李益道:“妇人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古圣明训,既然她嫁了人,此身已非父母之有,应该是属于丈夫的,未能善事夫子,就犯了七出之中不贞条!”

  “胡说!她并没有失贞之处呀?”

  李益道:“怎么没有,妇人之体,除了良人外不得见之于他人,违之即为不贞,可是丈夫看妻子是天经地义的,她既然因为身体为乃夫所见而自缢,显见她并没有视丈夫为夫子,则心中一定别有良人,是为失贞!”

  卢闰英道:“你们怎么忍心说这种话的?”

  李益正色道:“这倒不是我忍心,而是那个朋友说了,他虽然有了一个相处二十年的妻子,可是他这一辈子好像没有一个女人过,妇人之天职为相夫而教子,相夫之道既缺,实际上已失妇守,娶到这样一个妻子实在是男人的大不幸!”

  卢闰英道:“最后怎么办呢?”

  李益笑道:“这种官司自然打不起来,她娘家既然家教如此之严,自然是很要面子的人,看见女婿先告了状,知道这件事如果闹起来,一定是大为轰动,丢尽面皮,本来他们是想压压男方,要她的丈夫执拂尽礼致哀,而且不得续弦,为女儿出口气而已,女婿的态度一硬,他们反而软了下来,央人说尽好话,把棺材又抬了回来,更赔了一大笔钱,给女婿作续弦的聘礼,由男方出面殡殓了事。”

  “当真有这回事吗?”

  “自然有,这是我到长安不久的事,男女双方都在长安,我为了留口德,不告诉你是那两家。”

  “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还怕我说出去?”

  “告诉你是没关系,可是你对他们全无印象,知道姓氏与否都无关紧要,如果你要求证,一定要去问别人,那就会把事情宣扬出去。”

  “我不问好了。”

  “不必问,你知道这个故事就够了。”

  卢闰英想想笑道:“君虞!你为人很谨慎呀。”

  李益道:“是的!因为这是私德操守,事关别人名声,即使亲如夫妇,我也不该轻泄的。”

  “君虞!我不是喜欢探人私隐,只是对这件事感到很好奇,所以才问问。你是对的,要一个女人守秘密是很难的,也许我知道后,会在不知不觉间说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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