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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更糟的是表妹的那番话,不但洞悉了自己的意图,更捏住了自己的痛脚──语涉风月──虽然那是无关紧要的事,但表妹一定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却是他担承不起的,尤其是长辈们都不在,自己比表妹大了十一岁,还是个有功名的人,对一个没出阁的表妹,提出这种事,说到那儿都难以得到原谅的。

  而挨了一顿抢白教训,还落了个满身不是,今后断了指望不说,连舅父这个门恐怕都不好意思再进了,望着李益跟卢闰英双双到后面去了,刘希厚站在那儿却像发了呆似了。

  受了李益重赂的卢安这时却走了上来,请了个安道:“甥少爷你还是请回府吧,小姐对李少爷的文才一向钦佩得不得了,而且他又是夫人身上唯一的亲戚,您在长安多年了,人情世故通达,怎么会干这个冒失事儿呢?贬李少爷,您不是存心给夫人难堪吗?难怪小姐要生气了!”

  刘希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是他在无往不利的交往中第一次的失败,失败得很惨。

  ***

  在到内楼去的路上,李益心中暗自得意,因为他明白自己与霍小玉的事已是众人尽知,根本就不能算秘密了,想瞒也瞒不了的。刘希厚借这件事来打击自己,实在是用错了方法。

  刘希厚是长安闻人,李益跟他不算陌生,自然也知道他没有成婚,更听过他的豪语:“我刘平三十未娶,就是虚席以待一个拔尖儿的女中翘楚!”

  因此他听说刘希厚是姨丈卢中书的甥儿,又见到表妹为刘希厚连名带字,起了个平西侯的外号,更表露了一丝厌烦之色,心中已经了然。

  刘希厚找到了他的女中翘楚,而且也隐约表示过他的意愿了,只是没有得到预期的响应而已。

  因此心计深沉的李益立刻作了一个周密的部署。因为他很了解刘希厚,此人手段玲珑,脾气好,耐心佳,会献些小殷勤,只是缺少一点城府。

  他会讨好人,也会挑人的眼儿,正因为他有这些毛病,所以才能在是非口舌最多的贵妇人中吃得开。

  李益很聪明地先把刘希厚夸上一番,而且还特别强调他的口风紧,肯守秘。

  其实刘希厚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能守秘,尤其是为了巴结一个人时,他会投其所好,恶其所恶,把对方所要攻击的人也贬得一文不值,而且提供很多新鲜的数据。

  长安的贵妇人是天下最无聊的一群长舌妇,能够周旋其中,必然也要跟她们声气相投。

  李益算准了刘希厚发现自己是他的情敌时,一定会把霍小玉的事搬出来攻击自己,只是没想到刘希厚会忍不住当面提了出来。

  李益的算计中,刘希厚一定会在背后捣自己的鬼,所以他巧妙地先说了刘希厚的一番好话。等刘希厚在背后攻击自己时,让表妹去否定他的人格,一个在背后说好话,而一个在背后揭疮疤,优劣自明。李益就可以在不着痕迹下打一次胜仗!这个极为高明的策略,当然也会冒点险。

  假如卢闰英耳根子软,自己就变成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吃个大闷亏了。但李益却另有打算,假如卢闰英是这样一个俗女子,这门亲不结也罢。

  见面的结果,由于刘希厚的拙劣,使李益的战术提前地收到了效果,因此李益此刻心中是充满了欢欣的,但是他不能形之于色,他必须增加自己在表妹心中的分量,表现更多可敬的特色,所以他轻轻地一叹道:“表妹!你对希厚太残忍了,几乎是给他不留余地!”

  卢闰英的确为李益的器度倾倒了,顿了一顿才道:“那是他自讨的,君虞哥,你怎么反而为他说好话呢?”

  “他本来就不错!是个很得人缘的人。”

  “但是我讨厌他,爹虽然要他帮忙办点事,他一样地瞧他不顺眼,连我姑父,他自己的老子都瞧不起他!”

  “天下有各色各种的人,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若是看他的长处,就会原谅他的缺点了。”

  卢闰英笑道:“君虞哥,你是否希望我嫁他?”

  君虞哥这个称呼是见了刘希厚之后才用上的,那时是为了与刘希厚的表哥有所区别,但卢闰英似乎不准备改口,一直叫下去了!这是更进一层倾心的表示,因为这个称呼可以用一辈子的。

  李益却笑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尤其是在见到你之后,我认为他不适合你,也配不上你!”

  卢闰英笑道:“为什么要见到了我才有这个感觉?”

  李益道:“因为在此之前认识他而不认识你,我对于没见过的人绝不妄作批评,有很多事是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的;我回家的时候,娘告诉我你如何如何,我只知道你长得很美,性情温柔和顺,直到我们见了面,才能体会到你那种超人的气质!”

  卢闰笑道:“怎么样的气质呢?”

  李益想想道:“这是很难说出来的,姑且说是灵性好了,你要问我什么是灵性,我无法回答,因为这是一种很难捉摸的东西,但又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就像是画龙而点睛,就是那么一点,就有了生命。灵性在一个女孩子而言,尤为重要,一个女孩子不管人长得有多美,如果没有了灵性,就会变得俗不可耐。”

  李益的口才一向是流利无窒的,跟他谈话时,往往会不知不觉为他所吸引。

  现在的卢闰英就是如此,她的脸,她的眼睛,都在李益的谈话中闪耀出了光彩,一种难以描述的光彩,而表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就成了一股动人的神韵魅力。

  赞美的言词人人会说,但是要赞美到恰如其份,说到人的心中去,却是很高的学问了。

  偏偏李益就具有这种天才。

  他知道卢闰英的美已是事实了,那是一种豪无瑕疵的美,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说上几句,因此在姿貌上去赞美她,不过是陈腔滥调,不会起多大的作用,所以他着重在内涵的美,提出了灵性这两个字,这是别人从未提及的,但也是卢闰英所真心渴求的,因为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聪明的女孩子想得很多,卢闰英也一定经常在问她自己──我除了脸长得好看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可取之处──物以稀为贵,卢闰英在姿容上已经得到过太多的赞美,因此她迫切需要的是别一种赞美,一种对她心灵的了解,对她内在的、性格的透视。

  李益做到了。灵性,这是一种内在的魅力,也是卢闰英渴望已久。期待着被人知道的一点。

  表现在她脸上的是知己的感激,表现在她行动上的却是不避形迹的亲昵,她把与李益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肩靠着肩,而且渐渐地把她的体重倾向于李益这一边。

  就像是一个渴求着人爱抚的小猫,正在试探着把柔细的身子,靠近了主人的脚跟。

  这是一个少女呈现她内心感情的方法,卢闰英做得很自然,但也很嫩,李益却是老手了,他懂得如何去接受这种亲昵的表示,那也是一种很难的经验。

  接受一个少女初恋的表白是要一种表现得恰如其分的行动,须要把握恰当的时机,像是蹑手蹑脚地去捉一只栖息在花上的蝴蝶,不但行动要轻,而且动作要轻柔,脚步一重,蝴蝶受惊飞走了;出手太重,蝴蝶脆弱的翅膀就会折损了,挥掌一握,很可能会把蝴蝶揉碎捏死了。

  那必须两个手指轻轻地毫无声息地捏拢。

  李益是很懂得把握机会的人,他很自然的,把他的手臂由背后伸出去,却没有及时揽上去,只是搭住一点她的衣衫,使她能感觉到,而且是渴求地期盼着。

  然后李益在转到一丛柳荫的地方,忽然停下来,折了一根弯细的柳条,笑道:“表妹!等一下我要求证一件事,看看与我的想象中有多少差距!”

  他把柳条弯成一个细小的圆圈,大小恰好是自己的脖子粗细,然后折去了多余的长度。

  他持着那枝柳条笑道:“这是一个很荒唐的要求,但也是我很久以来就想做的事,你如果不是一个有灵性的女孩子,我不会对你提出这个要求,要不是恰好在这杨柳树下,我也不会想到这个美丽而又有趣的掌故,其实这个人现在还在,而且跟姨丈,同在中书省,跟我是文字知己,虽然长我廿几岁却有人把我们同列为大历十才子,因此无话不谈,十分相得……”

  卢闰英被他一番话引起了兴趣,连忙说道:“君虞哥!你说的一定是现任中书舍人的韩翊,韩君平!”

  李益道:“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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