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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李益笑着道:“难受的还在后面呢,他强灌了大家一阵,然后说你们不让我坐首席,可是看不起我?”

  霍小玉笑道:“那些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答话呀!”

  李益含笑道:“他见没人答话,又说道,你们虽然被我强邀入座,心里都不服气,只是打不过我无法赶我走路而已,我若是凭这个压住你们也没意思,因此我跟你们此文的,只要在座诸公以尔等之长把我比了下去,我心甘情愿退居末座,否则的话,我就证明有资格坐这个位子。”

  霍小玉道:“结果呢?”

  李益道:“这位仁兄果真是辩才压众,无论是执经问难,八索九典,无不精通,赋诗论文也高人一等,把那些人折得口服心服,他才扬长而去。”

  霍小玉道:“看来他是真有学问了。”

  李益笑道:“不错,学问好,才思也捷,那些文士对他真心钦服了,诚心再请他居上席时,他又飘然而去,然后又开另外一批人的玩笑去了,到了后来,有许多集会,大家只有空出上席,以待此公的光临!”

  “从来也没有人扳倒过他?”

  李益道:“从来也没有,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才甲天下,真正有学问的名士比他高的固然也有,只是那些人参加的场合,他从不去参加而已。”

  霍小玉道:“那他还是个谦谦君子,不算是个狂人。”

  李益道:“不过他有个可恶之处。”

  霍小玉忙问道:“他什么地方可恶?”

  李益笑笑道:“人家慕他的文才,再诚请他加入诗社时,他却自居为一介武夫,不配言诗。”

  霍小玉笑道:“高人雅士,胸怀自然不同于流俗。”

  李益道:“不错,但是他这种作风却令很多人心里难过,因为他自己不配言诗,那些不如他的人就自然更不配言诗了,这不是变了法子损人吗?”

  霍小玉道:“长安无聊的文人太多,也该这样去教训一番,有些人连平仄都没有弄通,居然也以诗人自命,为了些狗屁不通的歪诗,还题在扇子上到处招摇!”

  李益笑道:“这正是他教训人的话,他批评别人的诗,也常以沈约的声律为典,说那些人该先去把声骈之学弄清楚再来谈诗。”

  霍小玉道:“这话也对呀,自声律之学倡行,更兼得两晋骈文之神韵,秉汉赋之工架,才成为本朝诗学之大宗,朝廷以律诗为取士之准,对声律与平仄对偶,尤为重视,这才使诗境步入了一个辉煌的境界。”

  李益一叹道:“我最不同意的就是这一点,声律之倡,实为诗中之贼,诗重的是意境,是文人的感受而发而为心声,不能受限制的,今人言诗,以诗三百篇为宗,尤以风为祖,那些诗不受拘束,任意驰骋,才推为佳作,毫无穿凿堆砌的痕迹,如鬼斧神工,混朴天成,两晋之际,南诗不如北诗,就是因为南诗受了声律约束的原故。”

  霍小玉道:“可是你的诗作中以律诗最多。”

  李益道:“不错!那些诗是应制或应酬之作,为投时之所好,写给别人看的,不是为自己写的,所以我自己遣兴之作,从不作律诗,像我今夜所赋的促促与饮马之曲,我不敢说是佳作,却是我自己喜欢的东西。”

  霍小玉道:“你说要为文人出口气,就是为了这个?”

  李益道:“是的,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抬抬杠,叫他把北朝的诗多读读,跟南时比较一下,到底是孰胜孰劣,然后才告诉他,以声律压人是多大的错误!”

  话才说完,舱外已有人高声接口道:“高论!高论!兄弟等著有人说这番话久矣,却不想于背后得之。”

  跟着人影一晃,正是黄衫客去而复返。

  霍小玉道:“先生真会吓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黄衫客笑道:“在下来时,正逢李兄谈到在下的一些妄行,因此不便出来。”

  李益笑笑道:“兄台听见了正好,也免得我再费一番唇舌,兄台以为管见如何?”

  黄衫客鼓掌道:“夫子之言,于吾心有戚戚焉,这正是我想说的话,但不如李郎妙舌生花!因此不敢在人前道及。其实兄弟心中最痛恨的也正是律诗,兄弟十五入泮应试,就是四声未谙而被弃于榜外,发愤苦研声律之学,等到弄通了,才发现诸多拘束,言非我所欲言,干脆弃文而就武,不作仕途之想了。”

  霍小玉道:“那先生为什么又要在长安游戏人间,叫别人去钻攻声律之学呢?”

  黄衫客笑道:“我参加的都是些失意文人之集,可怜他们白首穷经,一第难就,还不知道毛病出在何处,所以才给他们一点刺激,叫他们在声律上去了功夫,免得一辈子耽误在空谈上。”

  李益笑道:“吾兄倒是个有心人。”

  黄衫客肃容道:“兄弟这一生虽不作青云之想,但还是希望读书人能晋身仕途,为苍生去尽点心力,以免政务为一些庸材俗吏所把持,尤其那些名士,才学与品节都不错,就是犯了个孤僻的毛病,稍有失意,就自命清高,不肯随波浮沉,以一点虚名沾沾自喜,兄弟才给他们一个当头棒喝,叫他们放弃清谈去专攻实务。”

  李益叹道:“吾兄此举用心虽佳,但却也是斯文罪人,也许有许多真正的诗才就此被埋没了!”

  黄衫客道:“我倒觉得十个名士,不如一个好官,读书人不求仕进,岂不是白糟塌了那些年的苦读?”

  李益肃容道:“兄台胸怀天下,李益失言了。”

  黄衫客笑道:“那里,李兄才气过人,却不为文人迂行所拘,穷中求通而不损志节,这才是兄弟最敬佩的人,兄弟以为表现文人之节,当于无可奈何之时,如李陵之降胡,乃是留此有用之身,冀图作更佳报国之途,方中求圆,才是大丈夫的作为,所以兄弟对李郎的事,略尽棉薄奔走了一番,总算已有了眉目。”

  李益笑笑道:“可是已经找到买主?”

  黄衫客一怔道:“李兄已经知道了?”

  李益笑笑道:“吾兄既然不愿作盗贼之行而有助于兄弟,自然是为我这两船货物找个买主了。”

  黄衫客道:“佩服!佩服!”

  李益笑问道:“那些买主是在此地收货,还是要我运到长安再交给他们?”

  黄衫客一惊道:“李兄知道我是卖给谁了?”

  李益道:“奔牛小镇,没有大商家能买得起,当然只有卖给那些委托兄台阻我行程的商家了,而且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船上载的是什么货,在短时间内才能成交。”

  黄衫客笑道:“李兄心思之迅密,兄弟实在佩服!”

  李益笑道:“这不算什么,本来是个最简理的道理,往深处一想就明白了。”

  黄衫客道:“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要想得到可也不容易,李兄的如此长才,将来出仕为民牧,折狱断案,律可明察秋毫,不为小人所蒙蔽。”

  李益含笑道:“小弟也是想真心做点事,所以不急于求进,假此一年之暇,出来走走,也是想得多点阅历见识,以为日后治事之本,敢问以那些人出价多少?”

  黄衫客道:“七十万。”

  霍小玉惊道:“这么高?”

  黄衫客道:“李兄这批东西收进的本价也不低,以他们的估计,至少应在三十万之数。”

  李益道:“是的!这是我委托姑苏一个文案师爷代购的,因为他曾托我为他的儿子谋个升迁的机会,所似十分尽心,而且也没有中饱,应该是更便宜得多。”

  黄衫客笑笑道:“难怪如此,这笔人情倒是非还不可,十郎算算要多少才够?”

  李益想想道:“我答应以十万为他打点,这个数目等于是他自己赚的,倒是不能少,好在吾兄大力赐助,售得七十万之数,抽出十万给他,十万作为我往返长安沿途的花费。收回二十万的母金,另外的三十万吾兄可持去赈灾。”

  黄衫客道:“那贤伉俪不是徒劳跋涉一趟了?”

  李益坦然地一笑道:“此行本不在牟利,而为增长阅历,保持母金而回,于愿已足,再能分惠灾民,则是意外的收获了。吾兄身在江湖,犹以拯溺为己任,兄弟此刻虽尚未民牧,却也跻身仕途,自然更该尽方了。”

  黄衫客笑道:“拯危济溺,人人有责,十郎只是个候选官,即有如此仁怀,比之那些现任方面大员,吝一毛而不拔,相形之下,宁不愧煞。”

  李益道:“兄台这话错了,拯危济困,乃是各尽其心,却不是责任,故而侠者劫富而济贫,虽情可谅,而法不可恕。”

  黄衫客道:“那么十郎认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应该的了?”

  李益道:“不错!朱门酒肉臭而不济饿殍,道理上没有错,只是人情上说不过去而已,为富不仁可不是罪行,若兄以侠者之心视之,自然觉得不平,如以律法而言,则物各有主运用之权各在其主。”

  黄衫客沉思片刻,肃容一揖道:“十郎说得对,兄弟醉心于侠,竟漠视于法,未免失之于偏,以前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对,现闻高论,才知道错得厉害。”

  李益笑道:“那也不然,吾兄还是明理崇法的,所以虽受豪门之托,却没有贸然对兄弟下手,兄弟也因为如此才见重吾兄,情愿捐赠所润以助吾兄义举!”

  黄衫客想想道:“这笔交易,对方还付了二十万作为兄弟佣掮之资,李兄有心济溺,请拨出十万就够了。”

  李益道:“赈灾所需是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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