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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李益道:“这可不是我杜撰,衣食足而后知廉耻,这是古人说如果一个人连三餐都混不饱,在路上抬到一块黄金,叫他不纳入私囊,坐以待失主的可能性就很少了,饥寒而盗贼生,人的品德本来就是以贫富而定,君子与小人以财势分也未尝不无道理。”

  他说虽是一片歪理,但的确是世风之所趋,霍小玉是没有理由驳倒他,笑了一笑道:“你也可以去算命了,凭你这张嘴,连死人都说得活的。”

  李益笑道:“相命也者,必须相而知命,察言观色,已知梗概,投其所好,差不多就十有九中,我如果有一天落魄无奈,靠我这张嘴,混口饭吃绝无问题,现在我再说个笑话你听,有一个人自命神相,遇到一个人前来问卜,他看那个人的气色很不错,衣着富丽,于是信口开河,说那人印堂发暗,近日内将必有血光之灾……”

  霍小玉忙问道:“算得准吗?”

  李益道:“很准,准极了,他说完这些话没有几天,那个人果然犯了罪,绑赴法场,斩首示众了。”

  “那位先生的命相很准,怎么会成笑话呢?”

  李益笑道:“你还没有听我说完,你知道那人是为甚么遭罹大祸的?”

  “为了甚么呢?”

  “那人是个江洋大盗,听了术士的话后,心里很惶恐,既怕应验,又希望不应验,于是就反问那术士说,先生命相如此之验,可知道自己该当甚么时候死?”

  “相士向来只卜休咎,从不为自己算命的。”

  “那个相士也是如此回答的,可是那大盗说我看先生命犯凶煞,活不过午时,先生信不信?”

  “那术士自然不信,因为那时他们正在一家酒家楼中,时已近午,而且因为地方上闹飞贼,还有几个便衣捕快,也在酒楼中私访拿贼,他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横祸发生,谁知他才说了一句‘阁下别玩笑──’那个大盗拔出腰刀,就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后来呢?”

  “捕快就在旁边,怎么会放过一个当场行凶的人,于是大家取出兵器,上前合围,把那大盗捉住了,三木之下,一问竟是城中犯案累累的飞贼,于是落案就地正法。”

  霍小玉顿了一顿道:“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可笑。”

  李益笑道:“我还漏说了一点,那几个差人因为城中连连遭窃,被上宪催促,限期破案,逼得没有办法,也去找那个相士问过卜,相士竟然说三日内定可破案,那几个捕快忙了两天,正好是第三天上,所以暗中盯着他,想万一抓不到飞贼,就准备砸他的招牌,谁知果然碰上了。”

  霍小玉道:“由此可见他的相法很准呀!”

  李益道:“不错,他算别人都相准了,就是没替自己算一算,否则就不必丢掉这条命了。”

  霍小玉终于笑了起来道:“十郎,这根本就是你编出来的,世上那有这回事?”

  李益笑道:“事或属于子虚乌有,却不是我编的,是我在一个酒席上听来的。还有一个笑话,有个乡下人去向相士问卜,相士说他当日必会破小财,如若不验,次日过年,可以来砸招牌。那乡人付了卜金,一路上小心谨慎,握紧了自己的钱袋,回到家里,关紧大门,一觉睡到大天亮,居然毫无损失,第二天中午,跑到相士的卜摊中,把他的布招也撕破了大声斥问……”

  “那相士笑说朋友本来没事,却要找我来算命,白丢了两文卦金,岂不是小破财?今天朋友又撕了我的招牌,都没有问问理由,除了该赔我一块新布招外,还得当众赔罪,摆酒道歉,岂不是大破财了。”

  霍小玉笑弯了腰道:“你简直是在糟蹋人?”

  李益笑道:“虽然是笑话,却不无道理,如果算命的真能指点人去发财,自己早就去了,何必还要费尽口舌,光把好处让人家?”

  霍小玉道:“可是帮我算命的那个相士的确很灵验。”

  李益道:“那个命我也会算,他对你的事一定较为清楚,看见你父亲年纪很大了,自然就料到你将来必当苦孤,看见你长得这么美,而你的姊妹又都是姿色平庸,想到你必将遭受嫉妒而不能安处家中。再者红颜多薄命,自古皆然,这种话不必他说……”

  霍小玉神色一黯道:“十郎,我很美吗?”

  “当然美,这不必由我来说,别人也会公认的,我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

  霍小玉一叹道:“那我该当薄命的了!”

  李益笑道:“那也不尽然,红颜固多薄命,只为所偶非匹,无福消受而已,如西施之匹夫差,是夫差的福气太薄,不足以匹配,她后来范蠡,逍遥于西子湖上,乃使陶朱公富甲天下,不就是得到善终了吗?”

  “胡说,吴王为天下之霸,难道会福不如范蠡?”

  李益笑道:“吴王错在名字起坏了,差者,逊也,夫差者,夫运逊也,范蠡官拜大夫,大夫者,大丈夫也,唯大丈夫才能与绝世红颜匹配,而我也算是个有福的人,配得上你这个绝代红颜的,因此你不必为将来担心了。”

  霍小玉笑了,笑得妩媚,李益的话根本是胡扯,却是她最喜欢,也最听得进的话。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紧紧她偎依着李益,随着轻舟的摇曳,沐着金黄色的阳光,她整个沉浸在幸福之中,而舱外正是一个朗朗的晴天。

  顺流也顺风,三十多里的水程,不过四个时辰就到了,下船一问,鲍十一娘在耿家集居然还是个名人。第一,因她是半个月前才回来的,乡村地方,人事异动很少,新来的人本身就是新闻。第二,鲍十一娘返里时,带了一大笔的钱,也带了丰厚的礼物遍赠乡里。

  所以他们才一开口,立刻就有人飞着似的去报讯,更有人自动为他们挑起箱笼,还有人牵了两头小毛驴来供他们乘骑。

  耿家集离长安不过才三十多里,但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何况他们的衣架鲜明,风度雍容,长安来客,对耿家集而言,又是另一件大新闻。

  村儿跟在后面追逐,田中正在刈麦,操作的人都停下了工作,好奇地观望着,李益道:“我们成了初入桃源的渔人了。”

  霍小玉笑道:“不是阮籍重入天台么?”

  李益知道她是在打趣他与鲍十一娘的那桩往事,不禁脸一红,低声道:“小玉,不许这么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人家现在是规规矩矩的良家妇女,所以我坚持要你一起来,也是为了避嫌,免得发生口舌。”

  霍小玉笑笑道:“我也是现在说话,回头见了鲍姨,我会有分寸的。”

  “现在也不该说,我们已经是众目之的,每双眼都看着,让人听见了,岂不是徒生是非?”

  “我想他们不会懂得这个典故吧。”

  李益正色道:“那可不一定,乡下人也有读过书的。”

  霍小玉笑道:“我没有说下人都没知识,但是读过书的不会赶热闹,挤在旁边的保证听不懂我的话。”

  她的分析倒是很有道理,李益听了只有摇头苦笑了。鲍家在耿家集也算个大户,粉墙恐怕还是鲍十一娘回来新髹的,显得很有气派,当然那只是跟附近的比较,放在长安,这比鲍十一娘市肆的寓所就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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