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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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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直没有人发觉他藏身在刁斗中,只是他不谙军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升旗,以至露出了破绽。 祁武上了刁斗,聂政将心一横,暴起发难,首先将韩傀的那面大旗往祁武头上一蒙,祁武万没防到刁斗中会有人对付他,脚才踏上斗缘,头上蒙来一面大旗,立身不稳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 跟着,聂政将早就准备好的白布袋子往头上一套,遮掩起面目,只留下一对眼睁,一身素衣,手里分执雌雄长短两支宝剑,厉吼一声:“韩傀!匹夫,纳下首级来。” 叫声中,他如同一只白色的燕子,由刁斗上凌空跃出,飞越二十多丈,迳向阶梯上的韩隗射去。 韩傀毕竟是一代奸雄,当祁武被人从刁斗上摔下来,他已有了警觉,只是没料到刺客会具有这等身手,再加他身形臃肿,行动不便,聂政的来势又急,万分无奈下,他把身旁的哀候庄前一推,自己却往下一坐。 聂政狙击的对象是韩傀,而且知道在这等情况下,只有一击之机,看得很准,拚将全力付诸长剑一挥。 但是也没想到韩傀会拿哀候来作招架的,身在空中,势注剑上,再也无法撒开了,呛当声中,血光四溅,他锋利的宝剑斩断了哀候的金甲,将哀候挥成两截,等他定住身形,韩傀已从阶梯上滚了下来,同时他那四名护卫的剑土也各自拉出长剑,将韩傀保护在中间。 韩傀在人的扶持下站了起来,手指聂政叫道:“汉子!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竟敢行刺君候?” 聂政见最好的一个机会已经失去了,他知道此刻必须冷静,尤其不能开口,以免为人听出他的声音,进而推测到他的身份,更因为他刚才失手杀了哀候,按照律令,不仅要受凌迟之刑,而且还要株连九族。 他是齐国人,当然可以不受连累,可是他的姐姐下嫁在韩,却摆脱不了牵连,无论如何他不能连累到姐姐,所以聂政只是目光炯炯盯视着韩傀一言不发。 韩傀连问了几声得不到答覆,也知道像这类刺客敢以身犯险,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了,多问是没有用的,将手一挥道:“抓他下来,看看他是什么人,然后再追究主使者。” 四名剑士中,有两名仍然护卫着韩傀,两名则执剑向聂政逼近,同时那些军卒们也采取了合围阵势,强弓劲矢,都对准在聂政身上,聂政忖度一下情势,知道要脱身是很不容易了,那些弓弩围攻之下,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是不离开韩傀太远,使那些弓箭手投鼠忌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这希望不是逃生,而是与韩傀同归于尽。 所以他稳住身形,等那两名剑士渐渐逼近时,纵身急跃,再度凌空扑向韩傀,但这次没那么如意了,韩傀本身也颇谙击技,腰下的长剑已拔了出来,另外两名剑士更有了防备,聂政只扑近韩傀身前半丈的地方,已被他们围住了,先前两名去攻击聂政的剑士也回头参战。 这四个人都是名震一时的好手,剑法凌厉,将聂政包围起来,狠命地厮杀着,聂政以一敌四,虽然尚可应付,但最使他着急的是在刁斗跌下来的祁武,只受了一点轻伤,仗剑过来翼护着韩傀道:“相王!这刺客由他们应付好了,卑职保护相王,先离此险地。” 韩傀看了一下,觉得刺客已在包围中作困兽之斗,哀候已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握了韩国的大权,尤其是此刻当着千万军卒,正是他表现英雄气魄的时候,岂肯放弃一个扬威天下的机会,因此哈哈大笑道:“祁武!本相坐是贪生畏死之徒,我一定要坐镇在此,手刃此刺客,为君候雪仇,你不必多说,陪我在这儿看着好了。” 祁武不敢多说了,因为他心中在纳闷着,这个刺客会不会是韩傀自己所主使出来刺杀哀候的呢?韩傀的野心他是很清楚的,韩傀虽然已权重君候,但名义仍然是哀候的相臣,他一直引以为憾的,那么韩傀自己派出这名刺客也很可能的,设若如此的话,韩傀当然不会有危险的,当然这种事是不能公开承认的,也不能详细询诘的,因此祁武只好在一边默默地随他看着。 聂政是抱着有死无生的决心,越杀越勇,四名剑客中,已有一名负伤,祁武看看不对了忍不住低声道:“相王,卑职有句话想请示一下,这个刺客相王认不认识?” 韩傀顿了一顿才问道:“你何以有这种想法?” 祁武嗫嚅地道:“卑职以为相王……” 底下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但韩傀已经明白了,笑笑道:“虽然我有过这个意思,但还没有付诸实施,杀一庸君易,掩人之口难,我不敢轻举妄动,今日之事,实乃天助我也,所以我一定要生擒此人,昭告天下。” 祁武脸色微变道:“那相王还是远离一点的好,此人神勇非凡,且具必死之心,卑职察其来意,似乎狙杀的对象乃为相王,君候已死,相王大事定矣,宜以此身为重。” 韩傀听了这话,再见到四名剑士中,已有一人为刺客所杀,心中也有点害怕,遂点点头慢慢的向后移动。 聂政人在战斗,精神却一直在注意着韩傀,见他要离开了,那里肯放他走呢,长剑急挥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缠斗的三个人中又劈倒了一人,急冲了过来,可是祁武已有了准备,迎面一剑急刺,聂政急着追韩傀,没有注意到这一剑,剑由胸前刺进,透过后背,可是他横定了心,咬牙不顾,挥剑反削,将祁武一挥两段。 余下的两名剑客也急迫而上,一个人在聂政的肩上又砍了一剑,聂政如同未觉,仍然奋勇急扑。 韩傀回头看见祁武被杀,聂政身受重伤,仍然浴血奋战,不觉心摇胆落,忙叫道:“快拉我的马来。” 随从的军卫忙把他的马牵来,韩傀匆匆上马,那些御林军已经把聂政围攻了起来,聂政眼看巨仇即将走脱,愤急交加长短两支剑挥动如风,冲开一条血路,狠命追杀过去,对面的长戈都视如未见。 于是,但听得惨呼之声不绝,他身过之处,断头残肢,血水横飞,虽然他自己身上又添了十几处伤,但在他剑下丧生的也有四五十众,像一条疯虎冲入了羊群,面对着这么一个勇士,那些围攻的人胆寒了,连那两名身手超凡的剑土也都不敢过于逼近他去杀斗了。 不过韩傀经此一阻,已乘马逃出了三十多丈,中间还隔着密密的人墙,看来要杀死他是不可能了。 聂政悲愤填胸,发出了霹雳如雷似的一声哀吼:“韩傀!” 这一吼有惊天动地之威,韩傀的那匹战马,虽然久经训练,也不禁为之一惊,前蹄扬起嘶的一声,差一点将韩傀摔了下来,韩傀也吓破了胆,等马蹄落地,他用剑在马屁上一戳,只想催马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那知这一剑下手重了一点,战马负痛忘性,将头一低,后蹄猛扬,一弓一抛,将韩傀直抛离鞍。 聂政发过那一吼后,情绪已稳定了下来,看见这个机会,心中默祷着:“薇!你泉下有知,请显灵保佑我这一击!宝剑啊,宝剑!你如真的通灵,请为我杀此恶獠。” 祷毕将右手的雄剑奋力掷射而出,疾若飘风势如虹,韩傀的身子还没有落到地上,青虹已至,寒光过处,随着韩傀的斗大头颅,一起堕落卸下。 此人一代巨奸,终于被杀死了,千万对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千万个人,居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聂政快意歼仇后,骤觉一阵空虚,身上的创痛虽无感觉,但他的血已快流干了,一种从所未有的衰弱之感,开始侵袭着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地坐了下来。 虽然如此,但包围在他四周的韩军却没一个敢逼近的,聂政移目四望,但见遍地残尸,心中又是一痛,这些人不是他愿意杀死的,他狙杀的对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韩傀侠累,但这些人竟无辜的死在他剑下了。 空洞的脑海中一下子涌起了许多的人,许多的事,但他来不及一一整理追忆了,他知道必须趁最后一口气在的时候,完成最后的一件事,彻底的毁了他自己。 举起左手的短剑,先在脸上划了几划,脑中只浮起一个影子,含笑的季薇,站在满是蔷薇的园中在向他招手,突然他又一震,才发现满地的蔷薇都是鲜血,被他杀死的人所流的血季薇的影子换成了他的姐姐聂荣,一身是血,跪在市场的闹集上,被人一刀刀地凌迟着。 他知道必须赶快行事了,不留一句话,不留一点痕迹,否则聂荣凌迟的惨状就会变成事实。 于是他举起剑挥进自己的腹中,用力一拉,肠子都流了出来,流了满地,可是并没有多少的血。 他再度举剑,划向自己的脸上,左一道、右一道,也不知有多少道,更不知有多深。 一直到他颓然倒地很久,才有人敢慢慢地接近他,慢慢地拉掉他头上破碎的布套,已经看不出像个人样了,只有在那张坚毅的嘴中,可以看到一个最后的微笑。 在千军齐集的校场上,一个刺客居然击杀了韩国的君候与丞相,杀死了几十名健卒与三名剑手,这个刺客太惊世骇俗了,这件事太轰动了,可是刺客最后毁了自己的面容,竟不知道是谁,自然也无从追究起。 当局在震惊之下,将刺客的尸体暴露在校场中,通令全国,凡是有人能识得刺客身份者悬赏千金。 赏格悬了三日,仍是没人去认尸,就在第三天的黄昏,一个满身缟素的妇人,来到刺客的尸旁,由篮中取出了酒肉,开始跪下祭哀哀地哭了起来。 好奇的市民围拢来了,终于有人问道:“大嫂!这个死者你认识吗?他究竟是谁?” 那妇人抹抹眼泪,立起道:“当然认识,他是齐国轵深的井里平民聂政,也是我弟弟。他刺杀韩傀,一半是为了私怨,一半也是为了公义,韩傀的所做所为,相信大家都清清楚楚的……” 虽然想杀韩傀的人很多,但大家听了她的话,反而远远地躲开了,那妇人却继续朗声地道:“我的弟弟做了这么一件永垂不朽的伟举,却不敢留下姓名,只是为了怕连累到我,可是,我能为了自己使我弟弟的侠举永远埋没吗?我来的时候,已经预服了毒,所以不必再受什么牵连,我只想藉各位的口,告知天下的人,杀韩傀者,是我聂荣的弟弟聂政,是轵深井里的一个豪侠。” 说完了这些话,她的身子慢慢地倒了下来,口角流出了黑色的血,俯伏在聂政的身上,姐弟两人唯一相同的,就是口角那一丝微笑,一丝舍生取义后欣然瞑目的微笑。 刺客之谜,因聂荣的揭露而喧扬于天下,聂政死了,聂荣也死了,这两个名字都一直留在人们的心中。 聂荣的丈夫秦璞,早已在聂荣死前,避祸到齐地去投靠他的姐丈吕去恶,而且过了没多久,韩傀的总管陈甫失势而回到齐国故里后,被人在黑夜间杀死了,连他的儿子陈沣也一并遭难,有人说是吕去恶所为,也有人说是聂政的旧日伙伴所为,但因为没证据,何况陈甫的素行向为齐人所不齿,齐国的人以聂政为荣,自然也无人再去追究,这是聂政死后的余波,很快就被人忘记了,只有聂政这两个字,却永远地挂在人们的口上,印在人们的心里。 后记: 聂政是历史上最壮烈的一个刺客,但关于他的事迹,却只有太史公司马迁的《刺客列传》上,短短的两三千个字,粗略地交代了一下重要人名与故事。笔者为了使后人加深其印象,追思其豪情,才以小说的笔法改写了一下,有许多人是增添的,有许多细节也是凭想像而增饰的,甚至于连情节也更动了,如史记所叙聂政刺韩傀是在相府中,但后人追考的结果聂政刺韩傀兼及哀候,则是在相府之说又不可能了,所以笔者将行刺的地点移到了校场中。 本文所阐扬的是聂政的任侠精神与壮烈勇武的事迹,并不准备作为史迹的考究,何况太史公的史记所叙本篇,考证起来也许有谬误与存疑之处,想到这一点,读者对几千年后的笔者,也不能作太多的苛求了。作者谨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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