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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袁盎倒还好一点,条候则简直无法相信,这个汉子会是个游侠,一个好博而逞侠市井的平民。

  聆听长篇的言词后,条候长揖道:“侠士用兵之精,不逊于本朝的淮阴候韩信大将军,而韬略之深,可直追子房先生(留候张良),吴王仅用为帐前小卒,实在太委屈壮士了,如果用壮士为将相,则王师早溃,京师也早已在吴王之握了。”

  袁盎道:“剧侠士乃湖野的豪杰,天子不能臣,富贵非所欲,如果有意仕途,早已位极人臣了。何况刘濞一勇之夫,鄙薄小人而已,也不会重视剧壮士这种英才的。”

  剧孟笑笑道:“吴王倒不像明公所说的这么浅薄,为了劝阻他罢兵,我去见过他,虽然未能说动他罢兵,却差一点被他说动了,他准备以吴楚联军统帅之位见任,如果我不是先答应了明公,恐怕会考虑的。”

  袁盎先是一惊,继而笑道:“刘濞这个人,老朽很清楚,他要借重的不是壮士的才干而是壮士的声望,壮士在吴楚青年子弟心目中,已经成了一尊偶像,如得壮士为用,则吴楚少年,争相效命,声势之盛,必可所向披靡。”

  他不愧为老于世务的名政客,一言中的,剧孟微微一笑,然后带点慨叹道:“明公说的是,吴王言辞虽卑,但他所望于剧孟者,不过如此而已,他若是真是为重视我这个人而求贤,那怕仅是一个帐下谋士,剧孟也会膺命的,因为吾辈游侠之士的一腔热血,原为报知己而洒的,但吴王只重视我的这点虚名,所以我就不屑受之利用了。”

  袁盎哈哈大笑道:“吴王自己许为不世奇才,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比他用兵高明。”

  条候笑道:“也幸亏他如此刚愎自用,如果他也像高祖一样礼贤下士,则不仅剧壮士将入其网罗。袁大夫恐怕也会成为他开国的元勋了。”

  这番话十分深刻,剧孟倒无所谓,袁盎却悚然而惊,自悔失言,条候是为观察他而来的而刚才的那番话,无异是怀疑他的忠贞了!连忙道:“君候言重了,盎受先帝隆恩,忠心皇室,何敢萌怀异志。”

  条候笑笑道:“大夫不必多心,小候也不是怀疑大夫的忠贞,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自古才人,有几个甘心受冷落埋没的,大夫屡受先帝重寄,幼主继统之后,因为宠信晁错,对大夫一直就没有重视过,这一点大家都为大夫不平,国局垂危,大夫能不怀怨懑,忠心王室,已经是很难得了,小候见到圣上时,当极力为大夫进言。”

  袁盎虽再三称谢,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连忙改转话题问道:“吴王既知壮士之名,何以仍令壮士屈居下卒呢?”

  剧孟微微一笑道:“我是易名而投军的,吴王根本不知道。”

  袁盎道:“可是壮士在吴军中,谁人不识。”

  剧孟道:“我寄身在庄护的帐下,不跟外人见面,所以不怕被人认出来,哦!对了,明公还不知道庄护是谁吧?”

  袁盎道:“不晓得,他是谁?”

  剧孟道:“他是明公旧属,也是明公义释赠美的庄佑,现任吴军司马,也是这次犒军的副使。”

  袁盎一怔道:“是他!他怎么也投到叛军中了?”

  剧孟道:“他原来在广陵薄有微名,吴都侠少,多半是他的知己,吴王领军的将帅,多半是他的旧交,这次的犒军都尉常朴,更是他的结义兄弟,当然要提拔他一把,本来他也想一起来的,可是羞见故主,不好意思来。”

  袁盎爽然一笑道:“他太见外了,我还会对他怎么样呢?”

  正说之间,忽然一条人影,闯进帐中,直跪在席前道:“大人!事急矣,吴王欲杀大人!请大人急避!”

  凝视之下,赫然正是易名为护庄的庄佑。

  袁盎扶他起来道:“子游,你我是故人,为什么避不相见呢,林儿还好吧。”

  庄护急道:“她很好,大人!小人蒙大人不杀之恩,耿耿于怀,唯苦无以报之,不久前得到了常朴的指示,这次犒军乃是吴王密谋,把大人的部卒都灌醉了,以便一举而歼,现四下俱为重兵所围,只有小人所守逻的东方,都是小人的亲信,请大人从速突围。”

  袁盎一惊道:“我走了,我的士卒们怎么办呢?”

  庄护道:“管不得他们了。”

  袁盎道:“那怎么行?这批人都是窦大将军忠心的部属,我这次使命本来就是危险的,除了他们之外,谁也不肯跟我来,我怎么可以在危急之时,弃他们于不顾呢?”

  庄护沉吟再三,最后才毅然地道:“好吧,常朴约定是二更进击,离现在还有一个更次大人把部属尽快召集,向来路撤退,那儿是小人的守地,到时候,小人假意抗拒一番,就让大人冲过去,那儿两里外有一条隘道,大人过去后,立刻叫人把隘道堵塞,可以阻截追兵,事机紧急,请大人立即成行,小人先去布署一下。”

  说完就匆匆地出帐去了,条候问道:“这是怎么间事?”

  袁盎一声轻叹,把前事约略地说了一遍,条候道:“昔种善因,今收善果,若非大人宽厚待人,何能致此。”

  袁盎急急地传令下去,他这批亲信不过百人,天寒风急,吴军送来的酒又醇,肴又丰,连不喝酒的都灌了几盅驱寒,一个个都是醉意醺醺,步伐踉跄。

  好容易召集齐全,下急令退却,却都是歪歪倒倒的,来到东路,庄护果然严阵以待,人数却超过他们一倍,剧孟手握长剑,直冲而前,几下子就把人杀退了,庄护带着人假意在后面吆喝追赶,高山在望,只有一条小路可通,是夹在两峰之间的一条隘道。

  袁盎挥军正想进入隘道,忽而灯火通明,两山与隘道中涌出大批的军马,一将当前,正是犒军正史都尉常朴,他在马上挺着长矛哈哈大笑道:“袁盎!你乖乖的领死吧,本将军早就知道庄佑受你的恩惠,定会通风报信的,也知道你会在这条路上逃走的,所以在这里等着你。”

  袁盎怔住了,但他在危难时倒还从容,上前一拱道:“将军!老夫与将军俱为吴臣,往日亦颇称莫逆,尚祈念及旧谊,网开一面,异日必有报之。”

  常朴大笑道:“老匹夫,你既为吴相,就该效忠吴王才对,你跟窦婴离吴之日,大王送了你们那么多的东西,原是希望你们能作内应的,你们却反过来跟大王作对,忘恩负义,万死而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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