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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郭解道:“不,沈先生很明理,他说游侠之风,绝不可长,在乱世时法纪废弛,正义唯有靠一些江湖奇士来维持,而现在是盛平治世,当朝察察为明,老百姓就应该守法,纵或有一二败类,鱼肉良民,可以告诸有司,绝不能凭意气而杀人,侠以武犯禁,人人皆罔视法纪,是导乱之由,他每天都在东乡的大树下讲学,我也去听过几次,确是很有道理,现在到底不是先秦战国之纪了。”

  罗东扬呆了一呆才道:“东乡十里墩,有一棵大槐树,粗有两人合抱,叶盖数丈方圆。”

  郭解道:“对,就是那个地方,关东民风朴野不文,就靠沈先生在那儿给大家灌输一点知识,有人把那棵树称为夫子槐,就是表示对沈先生的尊敬……”

  罗东扬道:“那个沈通可是年纪跟我差不多的一个老头儿,穿着一件旧布长袍,持着一根枣木拐棍?”

  郭解道:“对,就是他,老爷子见过他了,沈先生穷通经学,是孔孟之后的一位大儒家。”

  罗东扬长叹一声,道:“翁伯,老头子做了件大错事。”

  郭解惊问道:“老爷子,你得罪了沈先生?”

  罗东扬道:“比这更糟,我杀了他。”

  郭解吓得一跳起来,紧紧地扣住了罗东扬的手腕道:“什么,老爷子杀了他,为什么呢?”

  罗东扬叹道:“我经过那里,听见他聚了一堆人在大骂你,说你是欺世盗名的恶徒,是坐地分脏的大盗,他骂别人可以,骂到你老弟,我怎么受得了,所以我一剑斩他成了两段,咳,我老头子好久没杀人了,想不到开了戒,第一次就错杀了一个好人……”

  郭解脸色如土,默然片刻,才松开了手道:“娘子,准备一份祭礼,我要去祭祭沈先生。”

  郭大娘子见丈夫的脸色很沉重,连忙到厨下去准备了,郭解一直没有再开口,罗东扬也不便再说什么,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相对着,直到祭菜做好了,用个盒子装着,郭解道:“再带一瓶酒去。”

  郭大娘子道:“为什么,你不喝酒,沈老先生也不喝酒的,你去祭他,根本用不着酒。”

  郭解沉声道:“叫你准备准备,多说些什么。”

  结褵三十年来,这是第一次郭解对她用这种态度说话,郭大娘子知道情况不对,但也不敢多说,灌了一瓶酒,郭解提了祭礼就出门而去,罗东扬也跟在后面,郭大娘子拉住他低声地说道:“老爷子,翁伯的情况不太对劲。”

  罗东扬也沉声道:“我晓得,我会照顾他的。”

  推开郭大娘子的手,匆匆地追着去了。

  郭解的脚程很快,罗东扬追到十里墩的时候,他已经先到了,沈通的尸体己用芦席盖了起来,旁边围着很多人,都是默默地看着,郭解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行过三叩的大礼,献上三肴后,最后拿起那瓶酒,骨嘟嘟地一口灌下了肚子,掷碎了酒瓶,倏地拔出剑来,就往咽喉处割去,罗东扬飞步上前,却已慢了一步,眼看着剑锋掠及咽喉,忽地斜地探出一拐,击落了郭解手中的剑。

  郭解的咽喉处划出一道血痕,抬头惊视,击落他手中长剑的却是个白发皤皤的老婆子,不由惊问道:“老婆婆,您为什么不让我死,您是谁?”

  老婆子拄拐平静地道:“老身沈刘氏,沈通是我的儿子,那些都不谈了,老身年轻时,曾经被人称为刘红娘。”

  罗东扬失声惊道:“什么,前辈是名满四海的女侠,女飞卫刘红娘,前辈依然健在人间。”

  刘红娘看了他一眼,道:“不错,老身痴长一百二十二岁,倒还没有死,阁下能叫出老身昔年的名号,想必是道中人。”

  罗东扬恭身道:“再晚罗东扬。”

  刘红娘讶声道:“喔!原来是佝偻剑客!幸会!幸会!”

  罗东扬道:“前辈名噪江湖,再晚刚出道,适才见前辈身手,竟是老当益壮。”

  刘红娘淡淡地道:“没什么,老身不过是靠着昔年一点武功,才比别人活得久一点,郭解你……”

  郭解没想到这个老婆婆,竟是江湖前辈,而且又是大儒沈通的母亲,一时惊呆了,听见喝声后忙道:“弟子在。”

  刘红娘一笑道:“你与我毫无渊源,不必自称弟子,江湖无辈,你也不必客气,我只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救你?”

  郭解道:“弟子愚昧,弟子不知。”

  刘红娘道:“很简单,我既是江湖中人,就得照江湖规矩行事,谁杀死我的儿子,我找谁报仇,我儿子是你杀的吗?”

  郭解道:“是。”

  罗东扬却道:“不是。”

  刘红娘道:“这就奇怪了,两张口中说两种话。”

  罗东扬抢着道:“人是再晚杀的,郭老弟是代我领罪。”

  郭解却道:“罗老爷子甫自京师来,不知沈先生之为人,爱我情切,才出手杀死沈先生,所以其咎应在弟子。”

  刘红娘哦了一声道:“罗大侠,小儿有什么地方冒犯了郭大侠士呢?”

  罗东扬道:“再晚途经此地,听见令郎在骂郭老弟是欺世盗名的凶徒,是坐地分脏的盗魁呀。”

  刘红娘道:“有这回事吗?”

  罗东扬低头不言,刘红娘道:“说!你敢杀人,难道就不敢说话了,我儿子说的话是否正确?”

  罗东扬道:“再晚与郭老弟相知十数年,这两点再晚敢保证绝无其事,郭老弟守身如玉怎会……”

  刘红娘道:“可是他在关东造成这么大的势力又凭什么呢?他一大家人是靠着什么维生的呢?”

  郭解道:“弟子不事生产,却未妄取一份非义之财,弟子生计所需,全靠拙荆耕织以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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