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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芙蓉笑道:“边老师,在您跟杜爷的眼里,还有这些禁忌吗?不过您放心好了,今儿的主人是我,就是要砍头也砍不到二位的头上来。”

  边城笑了一笑,不再说话,领先在前面走了;杜云青见芙蓉还在等着,忙一伸手道:“姑娘请。”

  美蓉笑道:“杜爷,别这么别别扭扭的,咱们一块儿走,我可不像您练有夜眼,这一段黑路没掌灯,说不定还会绊着了靠您扶一把呢。”

  听她这么一说,杜云青只得跟她并肩而行,出了局门,边城已经走出老远了。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一股冷风吹来,芙蓉禁不打了个冷战。杜云青忙道:“姑娘是不是有点凉。”

  芙蓉笑道:“是有点,坐车子过来时挺热的,我把外衣给脱了。”

  杜云青很想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但是手才伸到纽扣上,就停住了。

  芙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笑笑道:“杜爷,别麻烦了,我倒不是讲究什么礼嫌,你们江湖侠土都是心昭日月的君子,不拘这些世法,我也没那么俗气,只是您自己也有寅,可别冻着了自个儿。我病下来,有的是人侍候,您这一躺下就苦了,再说几步路就到了,我也没这么娇贵。”

  杜云青笑笑道:“我是冻惯了,大雪天也是一件单衫,也没冷出病来,只是我里面只穿了一件小袄褂,在别处倒也没什么,在这儿让人瞧了可不成礼统。”

  芙蓉笑笑道:“那倒没什么关系,什么帝王尊严,在您的眼中并不当事儿,我既然是主人,在这儿请您吃饭,就得有肩胛担待这些。您如果高兴,脱光了上衣,打着赤膊也没人敢说您个不是。”

  杜云青笑道:“越是这种场合,越不能随便,人家尊敬你,你就更应该自重,一般人把皇帝视为神明,连坐过的椅子用黄绫套起来,那是太过分了,但是在皇驾驻锡之处衣着不整也是太冒渎了。我尊敬的不是皇帝,而是国家的尊严。”

  芙蓉一笑道:“你们汉人对满州的皇帝也如此尊敬吗?”

  杜云青脸色一整道:“我尊敬的不是那一族的皇帝,而是一个好皇帝,现在这个皇帝还算英明,也还有肯替百姓着想,如果是个残民以逞的无道暴君,不管他是什么人,我照样不尊敬他。”

  美蓉也肃然道:“杜爷这种思想太高超了。”

  杜云青笑道:“这不是我的思想,而是中国一直传统的思想,圣贤立经以救世,虽然大部分地要人忠君孝亲的道理,但不是盲目的愚忠,对于周武伐纣,成汤伐杰,同样的大加赞誉,君可敬,敬其所事,非敬其人,如果他失职不能称其守,那老百姓就没有理由尊敬他了。”

  芙蓉不再说话,大概是为了冷,她走得更靠近了杜云青,差不多已是一半倚在杜云青的怀里。

  杜云青很自然,她也很自然,似乎谁都没有觉得这些举动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慢慢来到了轩堂门前,那儿倒是灯亮如昼,而且还有个汉子在侍立着。

  他们见到芙蓉与杜云青在穿堂中过来,而且紧偎在一起,只略为泛起一点惊色,但立刻垂手低头。

  芙蓉看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道:“谁要你们来的?”

  一个汉子低着头道:“回格格,小的是侍候六哥儿来的。”

  “他来干吗?我又没请他。”

  汉子们没敢回答,芙蓉一扭头,仍然贴着杜云青向里面走去,正因为她没有离开的意思,杜云青也不便表示,就这么步上了台阶。

  那是一轩宽敞的轩厅,烛火通明,摆着一桌灿辉的碟碗著皿等餐具,一共设了四个座位,边城正陪着青年锦衣公子坐着。

  看见他们双双偎依着进来,那青年人脸色就微微一变,逐即又和缓下来笑道:“大妹子,听说你亲手治羹请客,我怕漏了一顿口福,所以不请自来了。”

  芙蓉冷冷地道:“六哥,你现在是禁军统领,权倾一时,又是新封的荣安伯,威挟四海,帝都新贵,谁还敢不欢迎你,何况这地方原是归你管的,是怪我没向你禀告吗?”

  ▼第十四章

  杜云青听了一震,知道这青年人是准了。福康安福贝子,朝中第一位大红大紫的亲贵,最近才拜命征西藏小金川班师回来,除了赐伯爵以外,官家又赐了贝子的荣衔,跟他的儿子们并列,将来一个王爵已在手中。

  小校场原为操练禁军之用,福康安兼领禁军,自然是这所小校场的真正主人,也难怪他敢闯席而来。

  可是在芙蓉面前,这位贝子爷一点都没脾气,仍是陪笑道:“大妹言重了,你就是要在金殿上摆酒请客,也没人敢拦你的兴,我是因为嘴馋,来吃你的拿手好菜的。”

  人家一直陪笑睑,芙蓉也不便给人过于难堪,只得说道:“我可不是摆酒大宴,只邀一两个朋友随意小酌。”

  福康安打量了一下杜云青笑笑道:“杜大侠的侠名我是早有听闻,刚才听边老师说你就是宴请杜大侠,我更舍不得走了,能够踉江湖第一奇士攀上交情,可见大妹的面孔不小,杜大侠,兄弟瑶琳。”

  说着拱拱手,瑶琳是他的号,以他不可一世的气焰,对一个江湖人如此客气,算是难得了,因此杜云青也拱手道:“贝子爷言重了,杜某乃一介寒士而已。”

  福康安连忙道:“杜大侠千万别这么称呼,蓉大妹子乃是和硕格格,你不过只叫她一声蓉姑娘,我这个假贝子又算得了什么,边老师知道,我最敬重的就是江湖侠土。”

  边城在旁道:“这话倒不假,瑶琳幕中的门客,最受尊重的都是江湖豪侠之士,因为他本人也是个好剑手。”

  福康安笑道:“兄弟听说杜大侠在此,本来想请求教艺一番的,后来经边老师一解释,兄弟就不敢造次了,听说杜大侠的新月剑一出,剑下就没有活口。”

  杜云青淡然道:“那是传闻失实,不过杜某生性孤僻寡于交游,见到的人都是想要我命的,从来也没机会跟人切磋剑法的缘故。”

  福康安忙说道:“这么说来,兄弟还是可以讨教了。”

  杜云青笑笑道:“贝子爷太性急了,杜某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正因为杜某从来没有跟人切磋的机会,因此也就不知道如何切磋,同时更因为杜某仇家太多,逼得专攻杀人的剑路,也不敢跟人切磋,所以杜某对朋友绝不论剑,还请贝子爷原谅。”

  福康安笑道:“那里,那里,杜大侠既然这么说,兄弟倒是希望我们永远也不要有拔剑相向的一天。”

  寒暄已过,小云送了酒菜上来。

  因为有了福康安在的缘故,芙蓉变得不大爱开口,福康安倒是很随和,边城跟他很熟,有说有笑的,而福康安并没有冷落杜云青,经常找些话跟他谈,谈的内容自然是关于用剑方面的。

  杜云青才发现这位贝子爷的确不简单,内涵极为渊博,他批评天下各家的剑法得失,极为中肯,可见他对剑艺一道研究极深,因为有很多话,是只有行家才能说得出来的。虽没交过手,杜云青却知他的剑术造诣如何了。

  杜云青很少开口,但言必物,往往是福康安言中不尽之处,虽然他跟福康安高谈阔论,意气飞扬的状态不一样,但却给人一种更为深刻的印象。

  因此当论剑告一段落,美蓉适时地补上了一句:“六哥,浅水低吟而深水哑然,我虽然不懂得剑,但也听出个高低,说上十句也抵不过杜爷一句管用。”

  福康安的脸上又泛起了一阵异色,看看杜云青,又看看芙蓉,废然一叹道:“大妹,你说得对极了。”

  芙蓉淡淡地道:“当然,剑艺在于修为。不是仗着嘴皮上分胜负的,杜爷的剑法如何我没见过,可是边老师的剑法你我是深知的,你自问能比边老师高吗?”

  福康安笑道:“那怎么能比呢,边老师是公认的第一剑手,内廷供奉陈望安老师父评论他是举世第一。”

  芙蓉笑道:“这话我也听过,他说你的剑在内廷仅次于边老师的。”

  福康安面有得色道:“那倒不敢当,只是我不属于那一家门派,比较没有限制,容易进步。”

  芙蓉道:“陈老师父是说过这种话,他说你的天赋过人,如果能专心于剑艺,成就可能在边老师之上,不过你志不在此,也不可能把毕生精力用在学剑上,因此你的成就到此为止,不会有多大进展的。”

  福康安笑道:“我并不想在剑道上成为第一人,只要不太落后就行了。”

  芙蓉淡淡地道:“陈老师父的话已经不可信了,但他在私下论剑时,说在边老师之上至少还有三个人,边老师之下还有七八个人,都没把你包括在内。”

  福康安脸色变了一变道:“他会这么说。”

  “是的,他说到艺在修为,你懂得多没用,要行得精才行,你现在剑下无敌手,不是你的剑技过人,而是你的身份盖下别人。”

  “我不承认这话,有些名家跟我较技时并没有存礼让之心,我并不是骄狂自大,这一点我看得出来的。”

  “你这话就不够资格谈剑,因为你一直只是跟人切磋,从没跟人杀伐拼命过,论较技,他们胜不过你,因为他们的剑只能用到八成。”

  “我也同样在只以八成剑击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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