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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谭意哥道:“民女想此说可能不假,老菩萨的福气好,这些牡丹不就早开了来献瑞吗?”

  说着过去摘了三朵大红色的花朵,别人要阻止,却已不及,因为这种花极其名贵,平时照顾得无微不至,碰掉一片叶子都不敢,谭意哥居然一摘就是三朵。

  太后也不以为然,却不忍呵责,只有轻吁一声道:“好好儿的花,你摘下多可惜。”

  谭意哥笑道:“老祖宗,民女摘下它们是有道理的,这是对它们的惩罚。”

  “哦!对它们们的惩罚?”

  “是的,它们不应时令,争先开放,虽是一片孝心,却也可能是被武则天烧怕,以为老菩萨也是那么横蛮不讲理的,这就该罚。”

  太后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居然也大有道理的。”

  谭意哥又道:“不过老菩萨最是大公无私,赏罚分明的,罚过它了,念在它一片孝心,也该奖赏一番。”

  “哦!你说又该怎么奖赏它?”

  “花放无非争人怜,老菩萨就可怜它们一下,准许它们戴在老菩萨的鬓边吧。”

  说着又挨近过去,把花别在太后的鬓边,太后又爱又怜道:“我的儿,我这老太婆戴着它有什么好看,它该戴在你的鬓边才是,你也戴上一枝。”

  谭意哥为太后簪好了,又把另外两枝花别在两位老太妃的鬓边道:“老菩萨,鬓花乃为赏赐,除了您之外,只有二位太妃才够资格颁赐,民女怎敢僭越。”

  然后又在太后的耳边道:“老菩萨,这花您一定要戴上,而且不能取下来。”

  “哦!这是为什么呢?”

  “民女先前所说那些歌颂之词,那只是给别人听的,您老人家未必喜欢,现在民女才要说真正的理由,那才是民女未曾奉诏,擅自摘花的原因,天生万物皆有时序,此花不当令而放,有失常态,即为异徵。”

  太后不禁一震道:“异徵。”

  谭意哥道:“异徵虽也有祥瑞,仅是米生双穗一次,花木失时,乃属妖氛,民女遽折其三,乃为极其气机,见怪而不怪,其怪自败,而摘下的花,也必须要老菩萨您这种有岁数而又有福气的人,才能镇得住。”

  这些话倒真说到太后心中去了,点点头道:“这所园子裹住的都是女人,阴气太重,常听那些宫女们偷偷地传说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谣言,幸亏是我跟皇后都压住了,否则不知会渲染成什么样子呢,所以在每年百花生日,皇帝在园中宴请百官同乐,也就是借机会多找些男人来,以阳刚之气,驱驱除氛,只是不明说而已。”

  谭意哥笑笑道:“老菩萨做得极对,这种事是不能够认真的,放在心里知道了,想个办法化解一下,也就行了,如果真闹起来,岂不是人心惶惶,宣腾得更厉害了。再说,草木失其时序,是天失其行,有事实在此,而那些女孩子们的传说,有时则是自己吓自己,庸人自扰,她们胆子小,想像力丰富,晚间一只宿鸟惊飞,可以被说成飞天的妖魔。”

  太后高兴的笑道:“可不是吗?好孩子,难为你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见识,这实在了不起,想必是读书多见识广的原故,那些京里的官儿家中的女儿,跟你一比可差多了。”

  她又捏着谭意哥的手,无限怜惜地道:“我的儿,上天真是没眼睛,这么一付人才,竟让你受那种委屈,刚才听你说着我都心痛。”

  谭意哥笑道:“老菩萨,民女倒不觉得那是一种委屈,养母丁婉卿爱我如同己出,而且,那些客人们对我也都彬彬有礼的,倒是能够交接许多人,使我长了许多见闻知识,那是别的女儿家难以得到的。”

  “难道你不以那种生活为苦?”

  谭意哥想了一下才道:“那种生活固然不适合一个女儿家,但是民女既然入了那一行,徒自怨苦兴事何补,倒不如自求上进,在苦中去求快乐。再者民女发现,娼伎固为罪民贱业,但也要看各人自己,若是一个人自轻自贱,看不起自己,所以所为必然也被人所轻,只要懂得自重自爱,在任何行业中,都能受人重视的。”

  太后听得连连点头,这一老一少,谈得十分融洽,不知不觉间,也走了许多路。

  当谭意哥低声耳语时,那些宫人们已经识趣地躲远了一点,接着太后也低声地跟她交谈,证明她们之间,正在说着一些体己话。

  这如果在平时,一定会引起很多的猜忌,不知道又在议论告发谁了,几乎每个人都会竖起耳朵来听,只有谭意哥跟太后如此的时候,大家都非常放心,年轻的宫女们乐得躲懒,把侍候搀扶的工作,亦给谭意哥代劳,自己去采花扑蝶,玩去了。

  另外有些随侍的女官,由于职分及身份所系,是不得靠近的,只有在召唤她们的时候,才得应前候旨,自然也不会过来,她们在远远地看看,面有羡色,不是羡慕谭意哥能接近太后,而是羡慕太后能接近谭意哥。

  老少两个人越谈越高兴,也就越投机。双方都感到很诧然与惊奇。

  谭意哥是惊于太后虽居深宫,然而对外面的情形毫不隔膜,风土人情,无不知晓,而且对任何一个问题,她都有一番议论与见解。

  这些见解大部份都很高明,只不过她所居的立场是高高在上的为政者,有些地方未能遍及兼顾而已,不过这已经非常的了不起了。

  太后对谭意哥的震惊也是一样的,这个女郎虽来自民间,曾操贱业,但是她那高贵幽娴的气质,彷佛出自天赋,比之王侯将相之家的女儿,从容处犹以过之。

  除此外,她那博学强记的能力也是绝顶的天才。太后提到一个话题,谭意哥必然能引经据点,从历史上的殷鉴到民间裨官野史的传述,她必有一番说词,她的意见有时会与太后相左,但也相当有道理,最难得的是她不像别人那样,光是会阿谀颂扬,有时也据理抗争,一点都不肯盲从附合。只不过她抗争时,无论措辞语气,都十分柔婉,使得太后自己找到了错误之所在。

  总之太后对她是高兴极了,也爱极了,平时老人家有午睡的习惯,吃过了饭,总要睡上一会儿,今天居然也忘了,而且也不休息,牵着谭意哥,满园子逛,每个地方都要去转一下。

  随侍的官人看太后高兴,可不敢上来劝阻,却私下递了个字条给谭意哥,请她诱导太后休息一下。

  谭意哥看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转到前面处,远远看见一片宫院,她心下有个计较道:“老菩萨,意儿有个请求(这称呼是太后叫她改的,因为民女这两个字称呼起来,显得距离太远了)……”

  “说呀!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别客气,也别拘束,想到那儿就说出来,我要听真话,在这个地方最难听到就是真话,个个都是一片虚情假意……”

  谭意哥娇柔她笑了一笑:“老菩萨,您的龙马精神,意儿可追不上,逛了那么半天,腿子气得直打抖,前面有个地方,咱们去歇歇好了。”

  说着用手一指,却把随后伴行的众人们吓了一大跳,她们递条子是希望谭意哥劝太后回懿宁宫休息,却没想到谭意哥会随手指明一个地方。

  忙上前道:“谭姑娘,你累了,我们准备有椅轿,你可以坐着代步。”

  太后瞪了那官人一眼道:“你叫意哥坐椅轿,我这老太婆,难道扶着车轿走。”

  那官人忙道:“这奴婢怎么敢呢?老祖宗的銮轿早就在这儿侍候着了。”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们呀,真是一批大俗物,玩儿你懂不懂,玩儿一定要亲身实地才有意思,我要是坐上了銮轿,弄八个人抬着,哼哼哈哈地转上一圈,那跟走马看花一般,有个什么意思。再说好容易有个说话的人,也正说得高兴,你叫我们乘銮轿,意哥既不能跟我同銮舆,又不能靠在我旁边走,就算她靠着我吧,也还隔着一大截呢,说话多不方便。”

  那官人忙跪下道:“老祖宗,忽已经游了半个园子了,也该歇着了。”

  “胡说!你当我连御花园有多大都不知道了,连十停里的一停都还没走到呢,我都不感到累,你们倒娇贵起来了。”

  谭意哥忙道:“老菩萨,是意儿走不动了。”

  太后道:“意哥,你是个老实的孩子,别跟她们学得那么坏,专讲谎话,风玉桩,你打量着我没看见你偷偷地递纸条挤眼睛,叫意哥撺着我歇下来?”

  风玉桩是那宫人的名字,吓得连连叩头:“老祖宗圣明!奴婢只是一片孝心,老祖宗是该休息一下了,今儿个已经走了很多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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