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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他说你有一股天生令人就正的气质,跟你在一起,不必你开口,人自然就会受到响影而庄重起来,不敢随便逾越。所以他才说我们该调一下,能选你也进宫去一下,跟我姊姊相处一阵子,你们一定很投缘,因为你们是同一类的人。”

  谭意哥苦笑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也不敢比姐姐,娘娘母仪天下,庄严天生,我只是强制着自己……”

  湘如道:“妹子,这话我就不同意了,没有人是天生就做皇后的命,我姊姊只是运气好而已,可是气质却是天生的,就像妹子你一样,虽然没在富贵之家,但是谁又敢瞧不起你,你们天生有一种使人不敢轻侮的气质,这可是学都学不来的。”

  笑了一笑,湘如又道:“妹子,我说这话可不是捧你,从我娘的态度上就可以知道了,娘该不能算是没见识的吧,可是她跟你谈话时,态度一直很规矩,很正经,没有开一句玩笑,那就是为你的气质所慑。”

  “老太君是何等高贵的身份,又是长辈,怎么会随便跟我开玩笑呢?”

  湘如笑道:“那你可错了,我娘是个很随和的人,也很喜欢跟晚辈年轻人开开玩笑,说说笑话,今天她不是拿我的肚子,说了不少的笑话吗?只有对我大姊,她从来都不开玩笑。”

  “皇后乃一国之母,皇家礼法庄严,不容冒渎,自然是不能以嬉笑对之。”

  “母女至亲,在私下里,笑谑两句也是天伦之乐,老太后就是个最爱开玩笑的人,我娘进宫的时候,她们老姊妹在一起,说话也很随和,互相打趣两句是常事。有时圣驾在,也会揍趣说笑几句。就是在我大姐面前,他们很少开玩笑,何况这也不是大姐进宫以后才开始的,从小,她们母女之间就是一本正经的。”

  “那大概是娘娘生性较为严肃,不苟言笑之故。”

  “也不是这原故,我大姐有时也很风趣的,只不过她生来有一股使人不敢冒渎的气质,你也有这种气质,妹子,难道你自己没感觉吗?”

  谭意哥怔了一怔,她不是没有这种感觉,在以前,在她沦落乐籍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虽然她的职业身份很低贱,可以说是男人狎侮的对象,但是她却很少碰到客人对她失礼的情形。

  那些光顾的客人在她面前彷佛都改变了气质似的,不像在别处那样的穷凶极恶,那样的肆无忌惮。

  他们总是低声下气地跟她一起聊天,谈谈诗词,或是十分激赏地听她唱曲子,弹奏乐器,即使是浅斟低酌,召她去侑酒的时候,也都是规规矩短的。

  只有几个人,像及老博士,像陆象翁先生,他们对她较为亲切一点,但那是一种老祖父对孙女般的怜爱,没有其他狎侮的成份。

  有时谭意哥也曾私下自问过:“是不是我对人太冷傲,是不是我的态度太严谨了?”

  不过她相信自己不会的,虽然,她从没有像曲巷中别的姊妹那样,撒娇使媚,卖弄风情,但对客人,仍然是很亲切,很和气,也很温娴的,很少摆出一泓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嘴脸。

  这可以从她的名气越来越大,登门的客人越来越多的事实上得到了证明,而且很多客人来过一次后,经常前来光顾,若是她待人倔傲,那些人不会花了银子来买冷落的。

  可是那些客人在她那儿能得到的,只是一种淡淡的友情,一种智慧的,心灵的,艺术的享受。

  难道她真有一股使人不敢狎侮的崇高气质吗?

  谭意哥不禁惶惑了,这种气质在吴湘绮身上不算稀奇。她那高贵的出身,良好的教养,足以培育出一个淑女的庄严,但是产生在她谭意哥——一个歌伎的身上则未免令人不可思议了。

  对于自己的性格与气质,谭意哥终于得到了一些证明,这虽是侧面的,但也是直接的。

  第一个给她这种感受的是张玉朗。

  来到京师,住进了探花府后,跟张玉朗的见面机会自然是多了,几乎天天都能见到面。

  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很少有进展,甚至于距离还越来越远了。

  虽然湘如她们还有意地促成他们两人相处的机会,每当张玉朗跟她谈话时,家里的人总是躲得远远的。有些事并不需要张玉朗来跟她相商的,但湘如总是推给张玉朗,要他找谭意哥去。

  有些事则是必须要找到她的——张玉朗虽是在兵部军机房行走,但他是探花及第,文字酬酢的聚会,总是少不了他的一份,何况今上颇好文事,廷臣也就热衷于此道,上林初雪,禁苑花开,总免不了有一番吟诵,张玉朗必然召侍之例。

  皇帝喜欢做,只是才情不怎么佳,但贵为天子,拿出来的东西不能太丢人,因此这润饰捉刀的担子,常落在张玉朗的身上。

  常常是明天有什么宴会,前一天就会通知张玉朗,他就得准备三五首新作,在可能的范围内,先拟妥题目,抄录好了第二天先着人送进宫去,也有是皇帝先作好了,着人送出来,先给张玉朗看看,该如何修饰,润泽,又是张玉朗的事。

  能够替圣驾代笔,这自然是件很光荣的事,但张玉朗却深以为苦,这种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以免圣天子的天威受损,因此就不能找别人请教。

  代制的诗词要清新,要言之有物,还要快,因为宫中的人就在家中等着,皇帝也在宫中等着,总不能让皇帝等得太久。

  以前湘如还可以帮点忙,她常常进宫,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对自己的姐夫口气,都摸得十分清楚,作成的诗词常博龙心大悦。

  谭意哥来,湘如则因分娩期近,不耐苦思,这个担子就落在谭意哥的头上。每当官中有人送个锦盒来,就是张玉朗可以进入谭意哥所居独院的时候,因为那地方是唯一的禁地,禁止任何人前来打扰。

  对于这件工作,谭意哥也很感兴趣,但也是对做诗填词感兴趣而已,她很自重,虽然跟张玉朗已有过肌肤之亲,而且所有的人也期望着他们能够再进一步多亲近一些,但是谭意哥却把感情的防线守得很紧。

  诗成词就,张玉朗也被赶出了院子,连多谈一下都不准,而张玉朗对她也十分的恭顺,第一二次是谭意哥的暗示下送客,以后则是张玉朗自动地告辞。

  他不是对谭意哥无情,每次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都孕着火样的热情,只是他们相处时,张玉朗的恭敬之情也愈显着,那不是装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其次是探花府中的下人,自从张嬷嬷之后,王妃与湘如对谭意哥的支持消息传出去,家里的人才知道这位美丽的先生在大家心中的份量。

  因此,每个人在她面前,都是必恭必敬的,不敢有一点冒渎。开始时,这是人为的,时日稍久,大家的庄敬都成为发自内心的了,那不仅是为了她动人的威仪,也了她的明察秋毫。

  京里是个很能传事的地方,很快的,大家都知道张探花府上有个美丽,多才而能干的谭先生。

  女先生已经很别致了,更何况美丽而多才呢,所以这位谭先生倒是颇能引发一些人遐想。

  自然,关于谭意哥的出身也是无法瞒人的,听说她只是一名官伎,当然不免有人嗤之以鼻,认为一名娼伎,纵好煞也有限,怕是大家传言渲染过甚。

  但是在湖南三湘做过官,曾经为谭意哥座上客的人却是另一种说法了,他们对谭意哥极尽推崇,说她胸藏慧珠,貌似天仙,文采风流,正而不淄,虽是身在伎籍,却守身如玉,无能狎侮者。

  这个说法当然末必能使人相信,不过甲如此说,乙也如此说,而甲跟乙并不认识,相互之间,也没必要串通着说话,因此,也增加了可信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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