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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李大成拱拱手道:“这多亏姑娘的促成,太守赏了大家五百两银子,另外还私下给了我一千两银子,叫我带来,奉上各位侠士……”

  穷九先生笑道:“这是干什么,是叫我们别开口?”

  李大成道:“他倒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他明白,各位豪杰都是天子不能臣,富贵不能淫的侠士,这种是一番敬意而已,万两黄金,都不在各位眼中,这区区千两白银,又怎能封住各位的口呢?”

  他倒是很会说话,至少使得大家都很满意,周三笑道:“郡官拿出钱来赏盗贼,这倒真是新鲜的事。”

  李大成忙道:“周大侠,敝上尊各位为义侠,与一般盗贼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我们一样地犯案,给他添麻烦。”

  李大成笑道:“这个郡守倒不像一般做官的,对江湖上的情形尚有点认识,他知道各位的侠名,更知道各位劫富济贫的侠行,凡是各位下手的对象,所得必为不义之财,所以对各位的案子,从没有认真过。”

  周大婶笑道:“他要认真又如何,在他之前的几任官儿都试过,派出了成队的官兵,也没捉住我们过。”

  李大成道:“柳女侠的话固然不错,但是捉不到各位与心敬各位究竟不同。”

  这一话倒使周大婶也不好意思了,笑笑道:“这么说起来,这个太守还不错,我们也不好意思要他的银子了,退回去给他吧。”

  李大成道:“钱不是出于他的私囊,他已具文上司,说是捕盗时,有江湖义士多人为助,拨金为酬,而且赏给衙中弟兄们的份子,也要开在各位的帐上的……”

  “这是怎么说,难道你们不能得奖赏的?”

  李大成道:“捕快公人领了公俸,捕盗为职守,小作奖励固无不可,赏多了就不好报销了。”

  周三道:“五百银子就算多了?”

  李大成一笑道:“这件事李某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只带了手下五个谈得来的弟兄去办的,每人一百两,几乎是一年的口粮,说起来实在太多了一点。”

  周三道:“原来你们做公的人,一年的食俸才就这么一点,算起来每个月十两银子都不到,却整天辛苦得如同牛马,有时要拼命,遇有重大的案子不破,过了期限要挨板子,这种差事怎么会有人肯干的。”

  李大成知道周三是在存心取笑,但由于说的是事实,只有苦笑一声道:“周大侠这话问得好,可是官家明定的俸给只有这么多,连养家活口都不够,所以只有在旁途上捞点油水,打官司过堂收受关节是一项主要收入,却引来外人多方责难。李某以前对这一点也是十分地痛恨,认为他们丧尽天良,趁火打劫,在落难人身上剥削,等到自己进了这个圈子,才知道别有苦衷。”

  听他这么一解释,周三的刻薄话倒是不好意思再出口了,丁婉卿笑笑道:“只要不黑心,就算收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李大成一笑道:“其实所谓人情关节,不过是给在押的人犯一点方便,使他们舒服一点。再者就是指点一条明路,把罪刑判得轻一点,要说能改变事实,把有罪的人变成没罪,则我们没这么大的权力。审案判罪,那是上宪的事,到底要在堂上有目共睹,谁也不敢太过于枉法御私的。”

  穷九先生道:“可是也有人因牵进了官司而倾家荡产,那又怎么说呢?”

  李大成想了一下道:“杨大先生说的情形不是没有,不过究竟不多。再者事主如果是罪有应得,因情虚而想脱罪,就是败光了家财,也不算过份。李某不敢说一清似水,但是还能分个是非黑白,如果有人受了冤枉,李某不但不要他分文,而且也会尽一切的努力,为他平反冤屈,如果是作奸犯科之徒,落在李某手中,李某也会变个方法,敲出他几文不义之财。”

  他说得很坦白,周三对了胃口,哈哈大笑道:“好!李兄弟,在谭姑娘口中,咱家就听说你这个人不错,交谈之下,发现你的确可交,这个朋友咱们交定了。”

  李大成拱拱手道:“多谢周大侠,李某高攀了。”

  周三笑道:“高攀的是我们,交上我们这种朋友,你没一点好处,只有给你添麻烦。”

  李大成笑道:“周大侠言重了,李其对各位的高风义行是万分敬佩的。因此各位如果真给李某添了麻烦,那一定是绝对正当的理由,李某就因此挨几板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周三笑道:“李老兄,你真会说话,这一来,我们以后要在长沙境内做案子,第一就得先考虑到你。”

  李大成道:“那倒不必,该当如何,各位还是放手去做,只是请前辈斟酌一下,如果对象并不太麻烦,可以交给再晚去办的,就请知会再晚一声,让给再晚效劳。”

  周大婶笑道:“李兄你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现在倒是要听听你们的经过了。”

  她的眼睛转向秋苹身上道:“妙贞观的案子怎么结?官方对秋姑娘如何发落?”

  李大成道:“秋姑娘在太守那儿经过秘密讯问后,提供了种种不法情事,把太守的脸都吓白了,由于牵连太大,不能公开来办,太守大人只有叫我派人送她回家,什么也不追究了。”

  秋苹跪下来道:“小女子举目无亲,无处可投奔,还请各位收留。”

  谭意哥笑道:“秋姑娘,别客气,张公子临行时交代过要照顾你的,你跟着我好了,我有什么,绝对少不了你一份。”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承诺,秋苹大喜过望,再三道谢,她的心算是定了下来了。

  丁婉卿道:“还有,杨大官人的家里呢?”

  杨大年忙道:“多承这位李头儿帮忙,袖带了一些证据,到我家里把那些证据摊在那几个泼妇面前,让她们知道以前是受了妙真多大的害。”

  丁婉卿道:“别人倒还好,主要是杨大娘子。”

  杨大年笑道:“就是对付她,以前她仗着娘家的财势,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次我可整住她了,我把大舅子也找了来,告诉他们,如果敞开来办,足可把她娘家毁掉,由李头儿卖个人情,把事情安了下来,我那大舅老爷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当场就把他妹子狠揍了几拳,要她以后老老实实,安份守己……”

  丁婉卿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大官人了。”

  杨大年道:“那里!那里,这一来是多谢各位帮忙除害,二则是多谢李头儿成全,最要感谢的意哥的策划与安排,使我脱出了侄梏,说老实话,事情真要揭开了,她娘家固然是要受牵连,我又何尝能脱身事外?”

  周三道:“意哥作了些什么安排?”

  李大成笑道:“我到杨大掌柜家中去的说词以及如何弥缝,都是谭姑娘构想,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府衙里许多事情的处理,也是谭姑娘设想好了,叫我转禀太守的,他听了没口的称赞,完全同意照办了。”

  谭意哥忙道:“李大叔,你没说出我吧!”

  李大成笑道:“那怎么能不说呢,不过你放心,我很有分寸,只说这些风尘奇人是因为慕你的才名而跟你结成的忘年之交,没提张公子一个字。”

  谭意哥道:“这一来我又惨了,以后他找到我……”

  李大成道:“没有以后了,我就便替你把脱籍的手续办了,勾销了你的乐籍。”

  谭意哥惊喜道:“真的?”

  李大成笑道:“那还假得了。连批准的公文我都带来了,我说你为避免麻烦,必须要闭门杜客,深居简出。如果不脱籍,就无法禁止客人上门,府大人还敢不批准?”

  他把脱籍的文书取出来,交给了谭意哥,她接在手中,倒是难禁一阵惆怅。

  因为从今而后,她就要开始另一种生活了,虽然她并不留恋目前的生活,但是对于未来的生活,她毫无一点准备。

  所谓准备,倒不是金钱上的,这两年来,她已经贮积下生活所需,而且丁婉卿也有了一笔可观的钱,衣食可以无虞的。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空虚与惆怅,整日无所事事,那份闲愁又将如何打发呢?

  李大成没耽多久,报告完了重要事项,又匆匆地走了,偌大的一所妙贞观,在突然间被瓦解了,毕竟是一件难以瞒人的事,既不能敞开来办,那弥缝的工作的确是煞费苦心。

  官府方面把消息封锁得很紧,调动了兵马守住了残垣,不准人进去,尸体也草草地掩埋了,困难的是具文上宪,禀明案子的经过。这可把那位赵太守急苦了,刚上任没多久,地方上就出了这种大案子,要是掀开来说此地是黄巾余孽的巢穴,牵连就大了。

  好在谭意哥已经想好了说词,作成匪徒夜劫寺观。为官人多请地方上义士驰援,搏杀了匪徒,而匪人们负隅反抗,一怒之下,将观中的女道士们杀死了泄愤。

  这虽是十几条命案,不过由于匪徒全部伏法,太守在责任上总算好交代了。

  不过妙贞观在以前所交通的权贵不少,有些人是不在乎一个小小的太守的,听说妙贞观出了事,那些人心里一半有数,一半不自在,忍不住要来打听消息。

  赵太守幸而早有准备了,把李大成调在班房中日夜等候着,遇见有难以打发的恶客登门,就把人请到小房中去,由李大成提示证据,加以解释。

  那些人进门时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出门时却垂头丧气,而且对赵太守连声道谢,别人问到他们,对进入衙门的情形绝口不谈,只说一切都如官府发布的情况。而且把赵太守防范得宜,及时歼灭匪从之举,大大地称赞了一番,甚至还动用到自己的关系影响力,写信到抚台处,力保长沙府的能干,禀呈的公文上所说的种种,绝对正确。

  巡抚掌理着三湘九府的民牧,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接到长沙府的来文,一看就知道事情不会如所说的那么简单,而且对妙贞观内的风月勾当,多少也有点耳闻,观中十几名女冠,居然在一夜之间,被盗贼杀光,连一个活口都没留,而来犯的盗贼也全部伏法,没有一句口供,只凭公人的一面之词定案不无草草之处。

  本来还想好好地查究一下的,可是接到地方上有力人士一再的关说,甚至自己这边的拜本尚未进京,京中的吏部已有公文来到,奖励长沙府守赵员治土有方,消灭盗匪,为民除害。

  这一来巡抚大人也知道案子牵连虽大,其中必有不可公开的曲折,好在被杀死的盗首雷大鹏的确是个恶名昭彰的江洋巨盗,他被歼的手下中,大部份都是有积案的凶恶之徒,而妙贞观中被杀的女冠又都没有苦主,事情乐得轻松,遂也以一纸公文,奖励了一番结案。

  赵太守虽说把公文呈了出去,心中始终捏着一把汗,直到抚台嘉奖的回文下来,才算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照说这种大的案子,如果真要对司官有所嘉奖,该由朝廷颁旨,极为隆重才是。

  但只有抚台大人轻描淡写,说了两句好话,就算了事,而且还指示将妙贞观入官,不得再遣僧道入居,也是颇堪玩味的事。

  可是府守大人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想到这一场滔天大祸,全靠谭意哥的力量弭平下来的,心中着实感激,很想去谢谢她。

  可是以府守之尊,总不能跑到可人小离去看她,而谭意哥已经脱了籍,也不能再下条子将她召了来。

  于是只有把李大成找到后堂来道:“大成!抚台处回文已到,事总算告一段落,所支的款项,也准于官项中报销了。”

  李大成屈膝道:“这是大人的洪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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