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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他自负倚马才华,在谭意哥面前却显不出来,谭意哥的捷才胜过他太多了。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谭意哥却能过目成诵。

  他自傲博学广闻,谭意哥读过的书远比他多。

  这些是才华方面的,有时两个人谈谈天,抬抬,他发现论辩才、说道理,他也不如谭意哥。

  他的阅历广,但是他知人识事之明不如谭意哥。

  就是在干盗贼这一行上,他都不能跟谭意哥比,因为对付杨大年一案,就是谭意哥设计的。

  结果事情办得圆满而漂亮。

  这样一个美丽而充满了才华的女子,不能不说是最理想的终身对象了。

  但是张玉朗不知怎的,他忽然不像以前那么热切了,他变得有点怕她。

  因此,突然面对着谭意哥逼来的问题,他有不知所措的感觉,谭意哥道:“玉朗,你怎么了?”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意娘,你的问题可把我给难住了,昨天你若是问我我还能很快地回答,可是刚才你问我,我竟有莫测高深之感。”

  “我是那样地令你难以理解吗?”

  “这……我说不上,你在我面前好像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谭意哥神色一震,她没想到会使对方有这种感觉的。

  张玉朗苦笑道:“我在世上最爱的一个女人是我的母亲,可是,每在家里住不到几天,我就想出来,在母亲跟前,我老是感到不自在。”

  他无法说出那是爱的压力。

  谭意哥苦笑道:“我也给了你这种感觉?”

  张玉朗很诚恳地道:“不能完全说是,但至少有一点,因为一到你身边,我就感到紧张,不知道你又要挑我什么毛病。”

  谭意哥深自警惕,她这时才知道,要做一个成功的女性是多么的不易,以自己这样的一个女人,居然能使亲蜜的男人有望而却步的感觉,那是自己应该检讨的时候了。

  因此她笑了一下道:“幸好我不是你母亲,因此你不必躲我,只要你从此不来到我这儿,不就行了吗?”

  张玉朗道:“你在开玩笑!”

  谭意哥道:“这怎么是开玩笑呢,你家的老太太是你必须要奉养的,你无法拔腿一走,但是我这儿……”

  张玉朗叹道:“我在小的时候,就有如此的感觉了,在母亲的身边,总想能逃避她一下,后来终于有了机会,一个帐房先生要下乡去收茶,说要带我去看看,母亲也因为这是我练习接触事业的时候而答应了,我高高兴兴的上路,第一天很快乐,第二天我若有所失,开始思念母亲,到了第三天,我说什么也要回去了。”

  谭意哥道:“这本是人情之常,但对我不会有这种情形的,那是母子天性亲情的使然。”

  张玉朗正色道:“对你也是一样,我曾经有一天没上你这儿来,我推说是有事,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想试试一天不见你,结果我发现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一直熬到了晚上,终于还是来了。”

  谭意哥默然了,张玉朗对她的爱恋之深固然使她感动,但是她居然使张玉朗有压迫窒息的感觉,这是她还有欠缺之处,她必须要改变自己的。

  因为她很清楚,她不是张玉朗的母亲,没有任何的约束力使张玉朗必须回到她的身边。

  也许目前还有点吸引他的力量,但一旦距离远了,这种吸引力就会减弱,甚至于有另外一种吸引力代替了自己之后,就永远地失去这个男人了。

  假如他只是一个朋友,一个较为谈得来的顾客,倒也罢了,但是很不幸,她已经认定了这是她终身所事的对象,那就必须要用更多的手段了。

  谭意哥是出身在曲巷的女孩子,对于男女两性之间的感情看得很透澈,也知道所谓海誓山盟、两心相许的誓约有多少约束力量,知道得很清楚,那是一种最不可靠的约束。

  却便在盟誓时,双方都有绝对的诚意,可是到了后来,也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变易的。

  要使一个男人心中永远地记忆一个女人,没有其他的方法,只有那个女人本身能具有这种力量,种种使他永远不会淡忘的条件才是最有力的保证。

  谭意哥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但显然的还不够。

  张玉朗见她不作声,不禁又怯虚虚地问道:“意娘,我说这些是否会使你生气了?”

  谭意哥忙道:“没有,而且我很高兴你告诉了我,使我及时知道改正自己的错误。”

  张玉朗不禁奇怪了道:“意娘,你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呀。”

  谭意哥道:“有的!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你说得我都糊涂了!”

  谭意哥道:“在这世上你有一个母亲,不可能有第二个了,而我却要去学你的母亲,这是我的错。”

  张玉朗笑道:“意娘,你见过我的母亲吗?”

  “没有,我怎么会见到她老人家呢?”

  张玉朗道:“你没有见到她,又怎么能学她呢?”

  “我不是去学她,而是指给你的感觉,只有一个母亲才能有权利使儿子对她又爱又怕,如果我也使你有这种感觉,那就是我的错。”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意娘,你没有明白我的话。”

  谭意哥道:“我明白,你是一番好意,表示你对我像对母亲一样的尊敬,可是我不能只使你尊敬我。”

  “你弄错了一件事,你不是我母亲,也不能成为我母亲的,而且,我怕我母亲,并不是为了我尊敬她,母子之间如果只剩了尊敬,那是很可悲的事。”

  谭意哥迷惑了,道:“那又是什么呢?”

  张玉朗道:“一种发自内心的,毫无条件,永不改变的爱,不管我母亲多老,多丑,我不会改变对她的爱,意娘,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要你明白的也是这个。”

  谭意哥道:“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怕她呢?”

  张玉朗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也不是一个很听话的儿子,有时对她那种无微不至的慈爱,感到受之有愧,因为我自惭无以为报,所以想躲过一下。我对你也是一样,因为你太美好,好得令我惭愧,所以我有时想离开你一下透口气。”

  谭意哥道:“你母亲可以,我不可以。”

  张玉朗一叹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虽然躲开了母亲,但是我不能躲得成为不是它的儿子,最多才几天,我就会热切地思念她,立刻又会回到她身边,对你,我也是一样,现在你明白了吗?”

  谭意哥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充满了,哽咽地道:“明白了,玉朗,我真有那么好吗?”

  张玉朗苦笑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说不上来,因为我从来也没对那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感觉,虽然我把对母亲的感觉拿出来作比喻,但也只是形容那种感觉而已,那究竟还是不同的。”

  谭意哥点点头,什么也不能说了,张玉朗道:“所以你千万别傻得去改变你自己,我喜欢的,爱的,就是原来的你,如果带了一点矫揉做作,那就是假的了。”

  “玉朗,你真的不嫌我太占强,太噜嗦吗?”

  张玉朗笑道:“占强?不是我自己逞能,要在我面前,占到这个强字又谈何容易,能噜嗦得我无言以对的人又有几个,须眉中都难得一见,更别说求之于闺阁了,意娘,你使我倾心的就在此,你却要改变自己。”

  谭意哥道:“我知道一个男人都不太喜欢逞强的女人,他们喜欢的是温柔,和顺,不如他们的女人。”

  张玉朗一笑道:“不错,一般的男人都是如此,因为那些都是平庸的男人,一直是自惭不如人的男人,正因为处处都不如人,他们才感到自卑,由自卑却又变成极端的自尊,因此他们才要在女人面前逞强,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表现,如果他们感到连身边的女人都不如了,还有活下去的兴趣与勇气吗?”

  谭意哥笑道:“你懂得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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