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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谭意哥笑笑道:“老爷子,您练弓的时候几岁?”

  及老博士道:“我想想看,大概是九岁十岁吧。”

  谭意哥笑道:“我今年都已经二十岁了,学起来自然快得多,小孩子的领悟力,自然不能跟大人比的,何况您那时是初学,我已经有用弓的基础,弹与箭的道理差不了太多,只是一点诀窍不同,所以我经过几次的尝试后就领悟到窍门了,倒不是有什么天分。”

  及老博士笑道:“说得也是,弹也好,箭也好,到你这一发五六中,只是个初步境界,以后如要十发九中,更上一层,就是练习了,要到百发百中,则是最高境界,那可是天才帮不了性的,现在凭你的这么手法,可以打两只鹌鹑、斑鸠了,我们快去吧,别再磨菇下去,天就要黑了。”

  谭意哥道:“天还没过午呢,你怎么就想到天黑了?”

  及老博士道:“打猎可不能以收场的时间为计的,必须要折半计,还留下一半的时间出山,如果我们混到快天黑的时候才歇手,那就得摸黑回去了,别看这儿曰里很好玩,一到晚上,猿啼狐号,鬼火闪烁,可怕人得很。”

  谭意哥一惊道:“这山上有鬼?”

  及老博士笑道:“荒山野地,鬼火是一定有的,那怕从无人迹的地方,也照样有鬼火。”

  “那怎么会呢,鬼是死人变的,没有人的地方,也不会有死人,怎么会有鬼火呢?”

  及老博士道:“所谓鬼火,实际是磷火,是腐残骨,为水气所蒸,因而才有的东西,白天看不出,黑夜中发出绿光,因为它都是在朽骨堆中出现,因而才被人当作游离的精魂,实际上却根本不是鬼。”

  谭意哥道:“这个我知道,我从书上看过,可是既然为人迹不到之处,又何来朽骨呢?”

  及老博士笑道:“你这是想左了,磷火乃枯骨中的质髓流出,感气而生,并不一定要死人堆里才能有,其他鸟兽之属,死后的朽骨,一样能有磷火出的。”

  谭意哥一笑道:“这就是了,大家都管它叫鬼火,我想一定有鬼的地方才有鬼火呀,这恐怕也不是我一个人如此想,你去问一百个人,至少有九十九个是如此想的。”

  及老博士道:“碌碌者众,都是不知以为知,甚至于牵强附会,如意渲染,到后来竟至于以讹而乱真了……”

  谭意哥笑道:“老爷子,大道理等回到家里再去摆好了,现在我们可是该打猎去了,我还是空手呢。”

  她领先在前头跑着,及老博士忙道:“意哥,别乱跑,大家要在一起,走失了可不得了。”

  到了前面,只见谭意哥喜孜孜地拿着一头山雀,高兴地叫道:“娘,看我打下来的。”

  那头雀儿只是翅间着弹,丁婉卿道:“可怜,这么大一丁点儿,油炸了还不够一口的,倒不如把它的翅上伤处里一里,等好了养着好玩吧。”

  谭意哥更为欢喜道:“娘,它还能活吗?”

  丁婉卿道:“那要看你怎么照顾它了,现在它只是翅膀上受了浮伤,只要包扎一下就行了。”

  说着取出了绢子,撕开了,细心地里扎好,及老博士却从一丛树后出来道:“意哥,快来,那儿有十几头野兔,可是给你表演箭法的时候了。”

  谭意哥一听忙不迭地去了,及老博士笑笑对了婉卿道:“这丫头,比个男孩子还野!”

  丁婉卿道:“老爷子,这可是您给带野的,我跟她一起有十多年了,也没看见她这么个野过,不过也没见她这么高兴过,可见一个人还是要多接触一点自然。”

  及老博士道:“可不是,要不是那些俗务羁身,我真想在乡下一直住着,婉卿!听说你打算也到乡里去静居?”

  丁婉卿道:“是的,老爷子,我已经把地买好了,有一幢瓦房,一口水井,一个池塘,还有十几亩菜园子,一畦花圃,现在是让人在管着,我准备过几年,意哥也收了,娘儿俩就到那儿去住下来莳花、种菜、养鱼过日子。”

  及老博士笑道:“听起来日子很逍遥,但是真到你去做起来,就感到苦了,十几亩菜园子,光是浇水就够你累了,你以为这是简单的。”

  丁婉卿道:“我知道,我们娘儿俩都不是干苦活儿的人,也不真指着那片菜园子做活计,只是排遣一下时间而已,一切大多数还是要雇长工来做的,我自己私蓄有一点,意哥这两年,也着实地赚下一点,只要不特别浪费,这辈子的温饱是够了。”

  及老博士道:“那就好,你已经置下产来就算了,否则我打算把这片田庄送给你们的。”

  丁婉卿道:“那怎么敢当呢,老爷子,这是您的祖产,您怎么能够给别人呢?”

  及老博士轻叹道:“一栋祖屋,几亩薄田,收成还不够付给李忠一家子的工钱,年年都在贴钱,虽然赌得有限,我那媳妇已经打算给卖了,我立刻就给了她一顿臭骂,然后我把家产都分好了,只要我一死,他们就各领各的份子走,这栋祖产是我自己留下的。”

  他走近丁婉卿,有点腆地道:“婉卿,如果我年纪轻一点,我是很想把你接回家来的,可是我想想这一大把年纪,不是白白地耽误了你的青春……”

  丁婉卿感动地道:“谢谢你,老爷子,我这一辈子已经不打算再嫁入了。”

  “为什么?婉卿,你的年纪还不算大,如果说找个适当的人家,把你当元配结发取饼去,那倒还不容易找,只是四十多岁,丧偶的光棍还很多,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风光日子呢。”

  丁婉卿苦笑道:“老爷子,我如果有意思从良,老早就嫁了,我实在是有苦衷。”

  “婉卿究竟是什么,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好隐瞒的?”

  丁婉卿欲语又休,及老博士道:“我也约略知道一点,你在风尘中多年,都极少有留宿的客人,是不是因为有什么暗疾?”

  丁婉卿凄然道:“暗疾倒是没有,只不过是痛苦留下来的痕迹而已,我是从小因为父亲犯了事,被发配为官妓的,我性子又倔,脾气又硬,再加上人又笨,整天就是在鞭打中过日子长大的,慢慢等我开了窍,也习惯了,可是已经留下了一身的鞭痕。”

  及老博士骂道:“该死!懊死!这些官窑中的老鸨子居然如此狠心,那儿这样作贱人。”

  丁婉卿叹道:“都是一个样的,不是官窑中的鸨母,对买进来的小女孩子又何尝善待过,那些人我真是想不透,她们自己也是从那种生活里出来的。为什么一旦自己作了妈妈,就忘记从前的受罪日子,甚至想把当年所受的委屈,发在别人身上似的。”

  及老博士道:“正是这种心,妇人无知,又不是她们亲生的女儿,自然更不知道痛惜了,所以我常说,意哥跟着你,真是它的福气,一直就把她当成凤凰似的呵护大的,没受过一点委屈。”

  丁婉卿苦笑道:“那孩子天生绝顶聪明,跟着谁也不会受委屈,谁也会把她当宝贝的,只不过别人是当作一棵摇钱树,我则是真把她当作女儿。”

  “这就是天壤之差了,婉卿,你说不嫁人,就是因为身上有几条鞭痕?”

  “不是几条,是几十条,交叉纵横,而且当时又没人懂得调理。不知道渗进了什么,变成又黑又花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无损你的美好性情,善解人意,温柔懂事,种种美德啊!那些男人难道会如此没眼光?斤斤计较那些个?”

  丁婉卿苦笑道:“老爷子,可惜世上像你这种胸怀的人不多,我试过了几次,终于使我看透了人生。”

  及老博士道:“婉卿!如果你不嫌弃我老,我倒是很希望能把你续弦入门。”

  丁婉卿一震道:“老爷子!您这不是开玩笑吗?”

  及老博士摇头庄然道:“不,不是开玩笑,是很认真地说话。当然,像我这个岁数,再也谈不到什么夫妻恩爱白头了,能有个三年五载,都是好事了……”

  “老爷子,您又何必这样说呢?”

  及老博士道:“婉卿!这是说正经的,不能客气,也不容虚伪。我呢,只希望能够在自己的风烛残年,能够有你这样一个知情着意的人为伴,使我能享一个安静舒适的晚年。至于你呢,婉卿,我要感到很抱歉了,大部分的家产,我都已经分析好了,没有分掉的,只有这一片田庄,几亩桑圃,当然亲自耕种养蚕,自赡自足是没有问题,但是我不能叫你受这种委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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