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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谭意哥觉得很有意思,伸手进去捞了出来,就着亮光一看,居然是个小小的蚌壳。

  这一发现,乐得她像什么似的,忙把那蚌壳又给放回水中,然后大声叫着:“桂花!别花!快来呀!”

  别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跑了来,谭意哥指着鱼缸道:“我……我的鱼缸里有一个歪歪儿(川湘荆楚等地对蚌壳的别称)。”

  别花看了一下才笑道:“大概是夹在水里带进来的,才这么一点点大,不会碍事的,谭姑娘要是不喜欢,我就替你捞出来丢掉。”

  谭意哥连忙道:“不!不!我喜欢极了,刚才我还看见它在游水呢!好快!好快!连鱼都追不上它。”

  别花笑道:“歪歪儿是用它壳里的两根管子,喷出水来游行的,有的时候,它在水边晒太阳,也是张开了壳,有虫经过,还会喷水把虫打下来呢。”

  谭意哥惊道:“真的啊,它看得这么准?”

  及老博士刚好跨进来接口道:“它没有眼睛,是不会看的,完全是靠灵敏的感觉而活动,不过比有眼睛的还精呢,人还没走到它身边,它就把壳合起来了。”

  谭意哥道:“老爷子也来了。”

  及老博士笑道:“你叫的那声音,十里外都听见了,我怎么能不来瞧瞧,还是你娘好,她说你的叫声里是一片高兴,大概又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了。”

  谭意哥不好意思地辩道:“本来就新鲜嘛,以前我再也没想到蚌蛤是把两片亮子张开竖起来走路的。”

  及老博士笑道:“不那样走路还怎么走的,难道也像是螺丝一样,拖着两片壳在地上爬不成?”

  谭意哥道:“那倒不是,在以前,我从未想到蚌壳会行走的,总以为他们是固定生在那儿、只会开阖壳盖,然后随着潮水流动。”

  别花笑道:“其实在庙会时,有很多人化装成蚌精,背上糊了两片壳,走动时把壳张开,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谭姑娘应该看过的。”

  谭意哥笑道:“看过,可是我没想到蚌蛤真正行动的情形也是那个样子,只以为是人装成那个形相而已。”

  及老博士道:“总有点谱才装成那样子,虽是游戏之作,总也得像个样子才对呀,怎么可以随便想如何就如何呢。像那个虾精,可不是曲着身子,一蹦一跳走的,迎神赛会中,虽不免有神话穿插附会,但还是有根据的。”

  谭意哥道:“老爷子,那龙宫会里的龟将军可是直着两条腿走路的,但我没瞧见过乌龟能用两条腿站着走。”

  及老博士被她问住了,不禁大笑道:“说得妙,说得妙,就是那一样不太合理的,居然被你挑出来了。”

  谭意哥道:“岂只那一样,还多着呢,那黑鱼精也生了手脚满地乱走,就更为荒唐,正因为有着那么多的不合理,我才当作神话看,再说当初发明把蚌精装扮成那个样子的人,自己也不一定知道蚌壳是怎么走路的。”

  别花笑道:“这话有理,谭姑娘今天是赶巧了才看得见,以我们乡下而言,看见蚌儿游行的就没几个,我也是有一回在荷花缸里看到个小蚌壳才知道的,可是我爹跟我爷爷都不信蚌壳会游泳,说他们活了这么大都没见过。”

  及老博士笑道:“你们都有理,我老头子反倒没理了,好在我总算还见过一点世面,晓得蚌壳是怎么个走的,否则岂不叫你们这两个小毛丫头给比下去了!奇怪!别花儿,你爷爷跟你爹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他们怎么连蚌壳游水都没见过?”

  别花道:“逼我就不知道了,他们说没见过,大概就是真的没见过,否则也不会骂我胡说了。”

  谭意哥道:“逼我倒相信,蚌壳的胆子极小,感应又灵敏,略有惊动就合上了壳不动了,只有在它自认安全时才自在地行动,见到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再说蚌壳只在水中才会行动,一般略大的蚌壳竖起来,总要在很深的水中才会游行,有那种小蚌壳才会在一点浅水中游行,他们没有闲心,弄个小蚌壳在缸里玩玩,自然不可能看得见了,若是在水里,即使看见了蚌儿在游行,也不会想到是蚌壳的。”

  别花道:“可不是,小蚌壳在水里游时,根本看不见背上的壳,又薄又透明,就跟河水是差不多颜色,我也等他停下来时,碰巧注意到。”

  及老博士道:“意哥,怎么任何事情到了你嘴里,总有一番道理呢,就是你不知道的事,在了解一点头绪后,立刻就能说的头头是道,比别人都懂得深了。”

  谭意哥笑道:“天下事无二理,殊途而同归,由常理度之,总是差不多的。”

  说着丁婉卿高兴,不禁笑道:“你们这爷儿俩也是的,又野又疯,下了车就没停过,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及老博士道:“我们正在讲道理呢。”

  丁婉卿笑道:“再大的道理也没吃饭重要,除非你们讲道理能把肚子讲饱了,当初孔老夫子有个学生颜回,就是为了学道理,学得三餐不继,纵然博得老夫子满口称赞,又有什么用呢?三十岁头上就撒手而去,都是教道理给害的,他要是不去学读书明道理,至少不会穷死饿死。”

  及老博士大笑道:“婉卿,你这番话叫孔老夫子听见了,也能把他给活活气死。”

  丁婉卿道:“本来就是嘛,他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想他是在陈蔡断粮挨饿的时间不够久,要是多饿他几天,他很可能就说不出这番话来了。”

  及老博士道:“他说的是人臣之节,可不是妇人之节。”

  丁婉卿笑道:“人臣之节是那些士大夫们的事,他们再不济也不会挨饿,这分明是跟我们女人过不去,我知道我们这种人是不配谈什么节操,可是我觉得要一个女人为了守那一点节,就要活活饿死,实在是没道理的事。”

  及老博士笑道:“你是从那儿听来的这些怪理论?”

  丁婉卿道:“是两个读书人在我那儿高谈阔论,大谈贞操之道,听得我实在火了,忍不住蔽了他们一顿,同时也训他们说,你们要求女子守节,自己就该守义,抛下老婆在家挨冷清,跑到我这儿来饮酒享乐,居然还好意思大说节义之道。这种人难道还不应该骂骂他们?及老博士笑道:“骂得好,骂得好,这种口是心非的伪君子,遇上了我老头子,照样也会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我知道你今天一定表演几道拿手好菜,所以才来催我们吃饭去,再不走,恐怕连我们也要挨骂了。”

  于是大家笑着向听中走去,果真已摆了一桌子的好菜,一尾鲤鱼是用辣椒豆酱红烧的,两条鲫鱼穿了汤,还有几条梭子鱼则用油炸得黄脆脆的香气扑鼻。

  及老博士一看就乐了,道:“难怪你催得急,这三道鱼可都是要趁热吃的,一冷就变味了;来!来!”

  三个人坐了下来,丁婉卿还温了一壶乡下自酿的米酒,满满的给及老博士斟了一盅,他立刻就干了,谭意哥笑道:“老爷子,又没人找你拼酒,慢点喝嘛。”

  及老博士笑道:“这是乡下的土酒,味道淡得跟水差不多,非要大口喝才过瘾,以前我一喝就是二三十斤的。”

  谭意哥端起酒盅来,浅了一口,果然只有一点淡淡的酒味,也带着一点淡淡的甜味,倒是十分的爽口,于是也一仰脖子喝了下去道:“果然是要大口才得味。”

  及老博士道:“这才是真正的老米酒,别看它味道淡,香醇爽口,后劲可大着呢,真要是醉了的话,两三天都不易醒,不过喝上个三两斤倒是绝对醉不倒的。”

  丁婉卿笑道:“难怪我请李婆婆烫酒时,她就拿了这个大壶出来,我还说太多了怕喝不完,她说壶小了来不及烫新的,原来这酒是像蜜水似的,这么个好喝法。”

  老少三个人都吃得很高兴,菜蔬是新鲜的,鱼也是新鲜的,吃来别有一番风味。

  丁婉卿母女都喝了有两三斤酒,显得酒意盎然,再加上白天的旅途劳顿,很早就睡了。

  一梦香甜,第二天清晨,她们是被鸡叫声催醒的,一看天已泛亮,连忙起身,才穿好衣服。桂花已经打好水给她们送来了,谭意哥一试水是热的,不由得笑道:“桂花,你倒真早,已经起身下灶火热汤了。”

  别花笑道:“谭姑娘,我们起来老半天了,连早饭都煮好了,老太爷在等着你们吃早饭呢。”

  谭意哥啊了一声,匆匆梳洗已毕,赶到外面,果然看见及老博士在院子里使拳踢腿,调弄身手,谭意哥在一边拍手笑道:“好功夫,老爷子,我不知道你还有一身好功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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