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紫烟 > 萧湘月 | 上页 下页


  可人小筑的里外焕然一新,这使得郑湘湘跟李幺儿心中更纳闷了,丁婉卿要收帜脱籍是她们知道的,既然要走了,干吗又大事铺张呢,难道她脱籍是假的。

  才到厅堂门口,里面已经传出了丝竹之声,济济一堂,可真够热闹的。丁碗卿一身罗绮,满头珠翠,像只孔雀似的迎了上来,而且亲热地嚷道:“两位妹子来得真好,快帮我招呼一下,里面都是熟客……”

  李幺儿的年纪比丁婉卿大一岁,但是在人前,她却瞒去了三五岁,丁婉卿跟李幺儿是差不多在长沙落籍的,自然很清楚,但从没拆穿过,而且一直叫她妹子。

  这使得李幺儿很感激。但丁婉卿似乎用不着在年岁上去跟人竞争。郑湘湘比她们小得多,可是跟丁婉卿在风度仪态上一比,仍然有着自惭形秽的感觉。

  丁婉卿挽看她们的手,把她们往里让,李幺儿低声道:“婉姐,听说你今天是脱籍的大喜日子!”

  “可不是吗?风尘里打滚了大半辈子,我可实在累了,早就想歇下来喘口气儿,可是就一直请不准,好不容易这次求得了何大人的恩准,总算是松了口气,往后这儿,全要靠你们这些好姊妹们多帮衬了。”

  这话使她们又不懂了,平康里中的娼友们所谓帮衬,无非是客人们面前推荐一番,这在新设籍的雏儿们是非常重要的,除非是有着特殊的条件以广招徕,否则就得靠先进前辈们多加吹嘘提携,慢慢地让大家知道。

  丁婉卿在圈子里已经大红大紫了,只有她带挚别人的份儿,用不着人家带挚她了,何况她既已脱籍,今后就不再应酬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因此郑湘湘忍不住问道:“婉姐,你是真脱籍了?”

  “那还假得了,昨儿领下的文书。”

  “那你这儿好像没有要收场的样子?”

  “哦!是的,往后我自己不应召了,但是这儿还有人出来撑场面,所以才要你们多帮衬。”

  原来是这么回事,郑湘湘心里有点失望,她的盛名虽不如丁婉卿,在平康里巷,却可以排上第二位。如果丁婉卿收了帜,她就是顶尖儿的人物,没想到丁碗卿却又另外找了个人来,自己退而为家主娘而已。

  她推出的这个人一定很了不起,否则她不会在最盛的时候退出的,这个问题连李幺儿也感到关切了,连忙问道:“婉姐,是谁?”

  “是我女儿,你们都认识的。”

  是她的女儿?真是活见她的大头鬼,丁婉卿从未字人,那来的女儿?

  碧然在平康里中的娼友们不嫁而孕是很平常的,但丁婉卿在十年来从未间断过粉管酬酢,也没工夫生女儿去。

  丁婉卿似乎知道她们心中怀疑着什么,笑笑道:“让你们先纳闷一下,回头见了人,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已经把她们领进了厅中,那儿已经摆开了好几桌盛筵,长沙城里,有头脸的客人也差不多全在座了,三五成群地分开来坐着。

  当中的一席正座上坐了镇守使何大人,旁边的客位上只有两个人相陪,一个是本城的名士陆象翁陆老夫子,另一位却是医博士及老先生。

  陆老夫子诗文泰斗,门下的桃李在京师显贵的很多,他自己本人却淡于功名,依然布衣,但是在士林中极受尊重,而且此老生性跌宕旷达,湖州名姝,他没有一个不认识的,有很多还是他的学生,所以任何酬酢,都少不了有此老一份。

  医博士及老先生精于歧黄,曾经出任过御医太医博士,现在虽已告老,仍然是三湘闻人。

  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是官员,但是以地位论,实在还高于正踞首座的何镇守使,只因为他是本州首长,才挨上个首席,假如镇守大人一旦辞了官,恐怕连坐在他们旁边的资格都没有。

  丁婉卿能够把这两个贵宾拉了来,镇守使大人屈尊而降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这两位老先生为人虽然随和,却偏偏互不相容,见了面就要抬,每次都是闹得不欢而散,以至于后来弄得两个人都使上了劲儿,任何宴会,那一个先到,另一个来了回头就走,或者干脆先问过主人,有没有请对方,如果请了对方的话,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应邀了。

  在长沙城里,大家都知道这回事儿,所以谁都不会再自讨没趣把场面弄得不愉快,斟酌情形,在这两位老先生之间,择一而邀。

  而丁婉卿的确有点神通,居然能把他们两人同时邀到不说,更还能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上,那实在是很不容易,尽避他们两人还是用眼睛瞪来瞪去,但是没有当场吵起来,也算是一件奇迹了。

  当然,这也显出了了婉卿的面子,不过却又使人怀疑,丁婉卿的面子固然不小,也只是个官妓而已,而且即将收起帜,谢绝酬酢了,大家还不至于卖她这么大的面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谜底在李幺儿跟郑湘湘的心中翻滚看,她们始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道理。

  在座中那些冠带豪客们心中,却也只得到了一半的解答,他们知道丁婉卿今天开始闭门谢客,退出这个市笑的行列,却并没有退出这个圈子。

  他们也知道丁婉卿今天将介绍她的义女,出来应酬世面,而这个即将继丁婉卿而出的丽姝,在丁婉卿的口中,不仅是天上少、地上无的绝色,更兼绝顶聪明、锦绣才华,诗、赋、歌、舞、琴、棋、书、昼,无一不工,无一不能,别说是这三湘楚馆,找不到一个可与匹敌的,就是以秦楼迹、独步天下的京师长安,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的。

  人就是这个样子,越是不信的事,越想来看一看,越是探不出的消息,越好奇。

  丁婉卿深深地把握了这一种心理,所以尽避她先前下了绝大的工夫,在人前有意无意地提上那么一两句,做好了铺路的工作,但是对她的这个义女,却绝口不肯多说一个字,甚至于连名字都是极度的保密,于是就引起了大家更高的兴趣了。

  所似当丁婉卿宣布把这位喧腾已久的丽姝正式推出来跟大家见面的日子,每个人都被久仰的好奇心引得前来了。

  现在,谜底终于到了揭晓的日子,也到了揭晓的时候,主客已经到齐,丁婉卿向所有的客人打了个招呼:“各位老爷大人,奴家这就去叫我那娇儿出来拜见大家,人品容貌,各位一看就知道。”

  “……至少才华,奴家世不是吹嘘,任凭各位老爷们当面出题考她就是,总之,奴家可以保证,以前所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虚假的。”

  她不愧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掌握情绪,在气氛酝酿达到接近高潮的时机,适时地把每一个人的情绪也都提到了最饱和状态。

  在众目注视下,她地上了楼,雇来的女乐们立刻吹奏起来,丝竹骤歇,一切的嗡嗡私语也突地停止了。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楼梯口,首先下来的却是一对小丫头,然后大家的眼睛一亮。

  丁婉卿终于牵着一个美极、美极了的女孩儿下楼来了,那个女孩子实在是太美了,美得无法用人间的言语去形容她,除了一个美字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较为恰当的字了。

  丁婉卿是有名的美人,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是并没有到年老色衰珠黄的程度。

  苞厅中的这些莺莺燕燕,她仍然可以一较颜色,但是她跟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一比,却又不仅是黯然失色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人们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在厅中,从巷里那些歌楼、书寓中来的莺莺燕燕,没一个是丑的,丑的女人,不会去做乐妓,因为她们的职业就是娱乐男人,而大部份的歌妓们都还很年轻。

  可是当这个女孩子出现的时候,她们似乎也不存在了。

  那个女孩子并没有作刻意的修饰,垂髻长发,像流水般地披散在肩上,一袭蓝色的纱衣,被微风轻轻地吹动看,就像是一个仙女,驾看彩云,冉冉地下降。

  楼梯上看红色的猩毯,她走在上面,轻盈无声。

  几十个人,一百多只眼睛,每一只都朝她看着,连眨都没有眨一下,每个人都像是闭住了呼吸,不敢喘一口大气,唯恐吐气重一点,就会把她吹走了。

  好不容易,她在丁婉卿的扶持牵引下,走下了楼梯,站在厅堂的左侧通路口上,那儿可以览视全厅,也可以让厅上每一个角落都看得见。

  然后,大家的耳中,听见了像仙乐一样的声音,她以美妙的姿态,微微曲身裣衽,行了一个女子的常礼:“小女子谭意哥给各位大人老爷叩安,恭祝各位福泰安康,百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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