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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朝宗倒不是小气,他知道以现在跟香君的交情,送她东西反而显得过份了。那可以移在妥娘身上用掉它,名妓没有夜渡资例,有人花了上千两银子还未必能够一亲芳泽,但是朝宗知道自己不必花这么多的钱,最多打赏一下小丫头,以及付出一桌酒菜钱就够了,二十两银子足够的了。

  问题还在妥娘,妥娘不会要钱的,可是自己也不能太冒失,贸然轻薄,那可能会挨上一个大嘴巴打出香闺,这个笑话可就大了。

  那必须要有技巧,要制造气氛,要培养情趣,顺其自然而水到渠成。

  如何运用技巧呢?

  第一个方法是灌醉她,那倒不难,只是妥娘一醉之后会惊天动地,就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这可不是好办法。

  第二个方法是借酒装醉,那或许有用,妥娘对自己的印象很好,也许不忍拒绝自己的要求,只是这太俗气了,而且也没有多少情趣。

  妥娘是个性格奇特的女子,那必须要以非常的手段去征服她。

  朝宗一直想到天黑,才出了门,乘着月色,慢慢地踱到了旧院街上。

  灯红酒绿,弦歌不绝,这条街刚从沉睡中苏醒,正是它最热闹、最精神的时候。盐贾、巨富、大商家是此地的常客,再有就是一些宦家子弟以及皇族贵戚。这些人有的是钱,这些钱养活了秦淮河上的莺莺燕燕,这些女人也点缀了六朝金粉的繁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两句诗是描述贫与富最强烈的对比,但是不适合用在秦淮河上,至少后一句绝对用不上。但见朱门酒肉臭,不见路上有死骨。

  因为巡街的管得紧,叫化子不准踏进这儿来的,残肴剩饭把野狗都喂得脑满肠肥,那里还会饿死人呢?

  侯朝宗信步所之,走过一家茶楼,里面有哄堂的喝釆声,门口贴着红纸条,写着:“特央说书名家柳敬亭先生新编讽世名著争宠记,亥正恭候,每位茶资一钱,祈请早莅,以免向隅。”

  那是柳麻子在说书,每个人居然要一钱银子的茶资,也真是好赚头,看情形里面又是个大满座。

  一个晚上下来,最少都有十来二十两。

  朝宗有点感慨,觉得生逢乱世,就是读书人不值钱,在归德家乡那位教家塾的老夫子,也是一领青襟,秀才出身,起五更,熬半夜,辛辛苦苦,教二三十个顽童,一年束修,也不过是柳麻子说一个晚上的书,幸与不幸,相差又何其远呢?

  他避开了媚香院,一直转到卞玉京的白玉楼子。

  卞玉京一个人当家,她喜欢清静,一座大院子宁可空着几间屋子,也不肯让别的姑娘搭进来。

  好在她在秦淮河也是出名的歌妓,也能支持下去,她的院子里很干净,只摆了几盆菊花,开得很有精神。

  小丫头着人走了出来,看见朝宗忙笑道:“侯相公来得真巧,正赶得上吃个好吃的东西呢!”

  朝宗鼻子里已闻到了一阵阵扑鼻的香气,虽然带着点腥气,却引得人口涎直滴,忍不住道:“好!可给我赶上了,持螫赏菊,你们倒是雅得很。”

  进到屋里,却见卞玉京跟香君两个人围着一张梨木圆桌坐着,桌巾银盘里,放着五六只蒸得红透了的大螃蟹。

  她们见朝宗进来,都站了起来。

  香君道:“你怎么这时才来,我们都等老半天了,实在等不及,只好先吃了,快坐下,这是你的口福好,这螃蟹是送到京里供上用的呢!”

  “啊!那可真赶上了,那儿弄来的?”

  香君笑道:“那里弄得到,花钱都没处买,这是玉京姐的一个老相好,特别着人从阳澄湖送来的呢!”

  卞玉京微微地笑了一笑,道:“小鬼头,你又要作死了,什么老相好不老相好的。”

  香君道:“若不是相好,怎会如此情意深,老远着人送一篓子的螃篓来给你,而且送来的人还说是王公公送的,被称为公公,自然是位老相好。”

  侯朝宗笑道:“玉京还认得宫中的内侍。”

  卞玉京轻叹道:“也无所谓认得,只是前两年他奉旨南来办差,到我这儿坐坐,彼此还算是谈得来。”

  侯朝宗道:“内侍上这儿来方便吗?”

  卞玉京道:“他是听说金陵秦淮为金粉胜地,禁不住也想见识一下,所以改了便装悄悄地来的,也是凑巧,一脚就撞进我这儿来了。谈了半夜,他十分高兴,回到京里后,每年都使人给我送点东西来,因为我们恰好是同乡,他可怜我异乡飘零,要认我做个异姓妹子。”

  “这倒好,你总算有点人可以倚靠了。”

  卞玉京叹了口气,道:“侯相公,那能倚靠吗?他身在宫里,我根本就找不到他。”

  “不!京中的内相,有很多是在外面置宅的。”

  卞玉京道:“他也那样说过,他现在职司尚衣监,很受信任,常常派出来办一些皇上的私事,只要我肯到京里去,他为我置一所宅子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也可以为我找一个像样的人家遣嫁。”

  香君道:“我想他是自己想打你的主意。”

  卞玉京道:“小妹子,你不懂就别胡说。”

  香君道:“怎么是胡说呢,他被人称为公公,年纪一定很大了,认你做孙女儿还差不多,他却要认你做妹子,这些老家伙分明是存心不良,你到了京里,他还舍得把你嫁出去吗?”

  卞玉京叹口气道:“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

  侯朝宗笑道:“香君,这是你多心了,宫中的太监有职事的才被称为公公,像以前的刘瑾,以及几十年前仆诛的魏忠贤等都是,他们都是净过身的假男人。”

  香君红了脸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奇怪了,既是假男人,为什么又要叫公公呢?”

  侯朝宗笑笑地道:“这个你可把我也给问住了,我要回去翻个两天的书,恐怕也无法回答你。”

  香君眯着眼睛又道:“这个姓王的也是的,他还跑到这个地方来。”

  卞玉京道:“小鬼,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什么他就不能来见识一番呢?”

  香君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也说不下去了。

  侯朝宗笑笑道:“跛者不忘履,聋者不忘乐,乃人之常情。”

  香君道:“话又是什么意思?”

  侯朝宗笑道:“一个瘸子在街上买了双很好看的鞋子,人家问他你又不穿鞋子,买了做什么,他说我虽然穿不着,看看也是好的。一个聋子明明听不见,但是他见别人在奏音乐时,想要做出一副深思欣赏之状。这虽是人心中反常的行动,却是很常有的行为,他们是在心里面求满足,来弥补自己的缺憾。”

  卞玉京忙道:“侯相公,香君还是个小孩子,有些话你不该告诉她的。”

  朝宗看看香君,微微地笑道:“她总要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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