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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道义之交似乎只适合于男人之间的友情,但男人与女人之间呢?

  郑妥娘提出这个说法时十分自然,似乎他们本就是道义相惜相照之下的一对挚友。

  朝宗倒觉得再说什么就是多余的了,反而显得自己的小家子气和俗气。

  他豪爽地道:“好!我今夜准定前来赴约。”

  郑妥娘高兴地拍拍他的背道:“好!回去就把行装安顿一下,可别来得太早,我们可以作竟夕之欢。”

  朝宗又是一震,道:“竟夕之欢?”

  妥娘道:“是的,我准备一点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坛别人送我珍藏多年的女儿红,打开了共谋一醉,欢谈终宵,直到东方发白,为君送行。”

  朝宗这才吐了一口气,心中觉得很惭愧,居然想左了,他略略有点迟疑地道:“你方便吗?”

  郑妥娘笑道:“我若是闺阁千金,自是不太方便,但是我是秦淮歌妓,就没什么不方便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究竟不是自己当家。”

  “我知道,我有个买了我身的假母,她把我当作摇钱树,自然会不大高兴,不过我现在正是当红的时候,她多少得顺着我一点,否则把我气病了,损失的是她,今天我把她支出去抹牌去,不到天亮不准她回来。”

  “那干吗呢?”

  “侯相公,这些你就别管了,今天我伤了腿告假,任何堂差都不接,所以我要你略微晚一点来,是免得别人说闲话,今天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为朋友饯行,要那老虎婆在一边多讨厌呢!”

  侯朝宗懂了。

  妥娘把假母支走,主要是免得自己花费,心中十分的感动,但也有点屈辱,何况自己身边还有银子,一桌酒菜,花费不过四五两银子,还花费得起,所以道:“妥娘,别叫人抱怨,回去给我定上一桌好了。”

  郑妥娘讶然道:“定一桌?少爷!今天我告假,你要摆花酒请光顾别家去,我那儿没人侍候。”

  侯朝宗笑了一笑,道:“我摆什么花酒,就是你我两个人,但是,你假母那边也得要应付一下吧!”

  “用不到,她会很明白的,我终年为她做牛做马,总有一两天是轮到我过自己的日子,所以,你也必须要弄清楚,今天你是赴朋友的邀会,不是嫖客来逛窖子。”

  这位奶奶的一张嘴就是如此,侯朝宗不禁有啼笑皆非的感觉,只好不再作声了。妥娘自己也不好意思地道:“侯相公,我的话太粗了。”

  侯朝宗笑道:“率直朴真,话虽不文,但出自佳人之口,益见妩媚,要是你再老二十年,就不怎么动听了。”

  郑妥娘笑了一笑,道:“这么说来,话动不动听与内容无关,完全是年龄的关系了。”

  “是的!至少我的看法是如此的,年轻美丽的女人,可以撒撒野,骂骂人,那是另一种风情,到了鸡皮鹤发的年纪——”

  “那时候就不可爱了。”

  “不!女人永远是可爱的,但要恰如其分,年纪大的女人,该表现的是内在的美,譬如说她的慈和,她的智慧,她的温言,可以令人有如沐春风的亲切之感,如果她那时还要忸怩作态,就令人喷饭了。”

  “也没你说得那么恶行恶状吧!”

  “是真的,我举个例子吧,少女十五六,堤边折杨柳,回颜轻一笑,皓齿映明眸。这是何等的情致,试换一个六十岁的老妈妈来做那件事,嘻开扁嘴,露出只有三两颗大牙的牙床,随便她怎么笑,总不会动人吧!”

  郑妥娘笑得在他背上直抖直摇。

  侯朝宗忙道:“别疯!别疯!看要摔下去了。”

  他们正走上另一条小叉径,朝宗故意一个脚步跄踉,扶住了山壁,吓得妥娘死命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不敢再乱动了。

  她幽幽地问道:“我很重吧?”

  “我倒不觉得,我走的虽是文途,但是我父亲却是当过武官,现在有好几个总督都是他的部属学生呢!在家里时,盘马弯弓,我也习过骑射的。”

  “这么说,我们侯公子竟是文武全才呢!”

  “那倒不敢当,要我上战场一刀一枪去博取功名,我没那种本事,但背着你这么一个人,还不会太辛苦。”

  郑妥娘轻轻地一叹道:“一个男人,一定要有点丈夫气才像个男人,香君小妹子对你情有独钟是有道理的,她说你斯文中带着英武,不像别人那样带着头巾气。”

  侯朝宗笑道:“头巾气是书生本色。”

  “不!不是那种头巾气,我们所说的头巾气是指那种酸秀才的迂气和执拗,就像那位吴相公一样的。”

  “吴次尾,应箕兄怎么样?”

  “吴相公为人方正,只是太固执、太执拗、气量太小,不足以成大业。”

  “喔!其他几个人呢?”

  “要我批评他们,恐怕都没一个好字,陈贞慧、孙相公太过懦弱随和,没有主见,还有那位黄宗义黄相公又太刻板,守成不变,固执己见,听说他正在专治历史,这倒很适合,但做人就不能那个样子。”

  侯朝宗道:“你倒还没有说到我呢?”

  郑妥娘笑道:“说了你可别生气,以前我见过你几次,总以为你是个花花公子,倒是香君有眼光,她说你柔韧中有着刚健,所以才急着想认识你,我昨天硬抢着夏大人在媚香院为你们安排见面,倒是后悔了。”

  “后侮?你后悔什么?”

  郑妥娘轻叹道:“后悔失诸交臂,以前你对复社老是若即若离,对事也极少置评,我以为你只是随波浮沉的一个纨裤子弟而已,直到聆过高论之后,才知道你胸中大有丘壑,可惜你又要走了。”

  侯朝宗听得心中一动,也很佩服她的大胆和勇气,她欣赏一个男人,竟然敢直言无隐地说出来,虽然她是一个歌妓,但是这份感情却不同,她流露的不是娼妓对客人的那种虚情假意。

  而且,她在秦淮河畔脾气坏也是有名的,从来没有对谁说过什么有情有义的话,所以这片感情来得很难得,倒是要妥慎应付才是。

  因此他一笑道:“妥娘,你这句话又着相了,不像你平时的洒脱,我们既然是朋友了,就永远是朋友,见面时大家很高兴,分手时互相祝福、思念,这朋友才交得长一点,牙齿常常在不注意时会咬到舌头,唇齿相依尚且如此,何况是朋友呢,若是经常见面,难免会有磨擦的,那时将很遗憾了。”

  “侯相公,你认为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侯朝宗想了一下道:“是的!而且像你这样的女子,我也希望永远都是朋友,一个互相关怀思念的朋友。分手时,我会想念你的美丽,你智慧的谈吐,你开朗的性情,嫉恶如仇的性格,如火的热情,在在都令人心动不已。”

  郑妥娘有点痴了道:“你也曾为我心动过了。”

  “不错!我每想到你都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但是我再往深处一想,才发现你只适做一个朋友,你既不是一个好的妻子,也不是一个好的情人。”

  郑妥娘的声音有点苦涩道:“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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