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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崔明珠笑道:“江大哥走的路也没做只是多绕几步而已,所以我就不招呼了,何况阵图之学,除了明白阵式之外,还要揣摩布局者之心思,我虽然懂,却不敢说一定对,万一把大家都陷了进去,岂不是反而槽了,因此我想分成两路走也好,只要能有一组通过,就对得起主人了。”

  正说着亭前的珠帘一掀,卢沧客身披羽衣,头顶峨冠,手摇羽扇,像一头仙鹤似的踱了出来,飘逸如神仙。见了他们,微微一愕,神情在欣喜中多少带着点失意,笑笑道:“我说四位俱非俗客。小小一点阵图之设,绝对挡不住四位的,但没想到四位会来得这么快,以致失迎。”

  方梅影忍不住道:“我们不过刚到,崔大姊她们则到了半天了,先生神机妙算,也算不到吧。”

  卢沧客又是一怔。

  崔妙人则斜看了方梅影一眼,她才想起崔明珠刚才要求不得炫露的话忙又道:“崔大姊虽然不大开口,可是她学究天人,比我们都高明百倍。”

  卢沧客连忙道:“是的,是的,崔仙子山藏海纳,岂是凡夫俗子所敢窥测的,卢某班门弄斧,以一个小阵为引,只是想领教高明而已,绝非有为难之急,四位经过时也可以知道,阵中的埋伏设施都已经撤掉了,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纵然不撤,也难不住四位的。”

  语毕躬身邀客,将他们邀进亭中,四人顿觉眼前一亮,才知道卢沧客设这醉花筵确是下了一番心血。

  这个亭子很大,虽曰亭台,实际上该称为花堂才是,纵深宽横各有二十多丈,四壁悬纱,外罩珠帘,书栏雕栋,极尽匠心,地下铺着碧绿的绒地毯,又轻又柔,看去直如一片草坪,用手摸上去,才知道是细绒织成的。

  无几无案,只有百花点缀其间,那花朵嫩叶也是人工装就的,但形色乱真,且有绸制彩蝶或停或舞。

  那是因为四个人都具有绝顶的工夫,目光敏锐,看得出是假的,寻常人等到此,还以为是在花园中盖上了屋子呢,总之一切都极尽其豪华之能事。

  卢沧客带他们来到前面向西边的地方,席地盘膝而坐。四个人也学他的样子,崔妙人与崔明珠居右,方梅影与江梦秋后左,把主人夹在中间、这是古仪,江梦秋是懂的,所以也没有让席之争,坐定后,卢沧客拍拍手,倚红偎翠低着头进来。首先在每个人面前安下一个玉盘,然后将牙箸及玛瑙雕成的酒爵放在每人的玉盘里。最后才在每人的酒爵里注上了淡绿色的酒液,香味扑鼻。

  那酒爵典式古雅。每尊可容半斤许,等每人都有了,卢沧客举爵笑道:“今夕何幸,佳宾云集,卢某先浮一白,以示敬意,请。”

  说着引爵就口。用袖子掩着,一饮而尽,江梦秋也照样的喝了,轮到方梅影时她停手笑道:“卢先生,想这醉花筵之名,想是由李青莲春夜宴桃李国序文中,设以传花,飞羽觞而醉月两句而得意。”

  卢沧客道:“是的,方女侠有何指教?”

  方梅影道:“指教不敢当,我只有一个建议。”

  卢沧客忙道:“女侠但言不妨。”

  方梅影笑道:“筵名醉花,自然是求快意不拘形迹。”

  卢沧客道:“不错,所以不设席,不举乐。”

  方梅影道:“可是还有许多繁文缛节,我们是江湖人,冒充斯文不是不会,但太别扭了,先生可否将这些俗套都免了,随各人高兴,不敬酒,不劝饮,因为我一闻这酒香,就知道是百年以上的陈酿花露,进口香醇,后劲可足得很,像这样一口一大爵,我是勉强能奉陪的,崔大姊与明珠则很少喝酒,未必能喝得下,为了主人的盛情,不喝又不好意思,喝醉了却更没意思。”

  卢沧客连忙道:“方女侠指教极是,卢某只是尽自己的敬意,却不敢勉强各位,随各位的意思好了。”

  方梅影笑道:“喝酒要痛快,一拘形式就扫兴了,因此我建议各喝各的,谁也别管谁。”

  说完她单手擎爵,也没用手挡若,仰头一饮而尽。

  卢沧客笑道:“方女侠豪情壮语,不愧侠女本色,卢某这一番装做,反倒是俗不可耐了。”

  向崔氏二女照照杯道:“二位但请自便。”

  他自己把头上的帽子也取了下来,抛过一边,然后道:“卢某附庸风雅,乃有此醉花筵之设,而且还下了一番考据的功夫,以求合唐人习俗、即此酒爵,也是仿造金谷酒会之器,今日听方女侠指示后,才知矫情刻效之俗。”

  江梦秋一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此王翰之凉州词,以先生所携之酒器,似乎也适作放浪形骸之饮。以我们这几个恶客的身份,更不耐作繁文缛节之宴,先生事事要讲究规格,我们只好自惭形秽而避席了。”

  卢沧客讪然道:“卢某自知腹俭,以致贻笑大方,幸得方女侠不弃谕陋而赐示,庶几回头非晚。老弟再说下去,卢某就要无地自容了。来,再罚我一杯。”

  倚红刚替他把酒斟满,他很快地又干了,用衣袖一擦口边的残沥笑道:“痛快,痛快,十年前有位读书的相公经此,卢某跟他谈得还投机,听他的建议,设了醉花筵,虽然尽兴,却总不如今天这样痛快,可知酸儒误人。”

  方梅影一笑道:“话倒不是这么说,问题在先生亦非其道中人,强自挤到其间,自然无法舒性了。”

  卢沧客连连点头称是。

  崔妙人与崔明珠这才舒了口气,暗中对方梅影感激不尽。崔明珠还是个小孩子倒是无所谓,崔妙人闯历江湖有年,书读过不少,但对这些古典礼仪却十分生疏,稍一不对,以崔妙人的脾气,这个人可丢不起,正在坐立不安,幸得方梅影一席话解了围,且她们两人也都试饮了一口百花露,酒是真好,既香且醇,爽口润喉,但到了肚子里,劲道却足得很。

  崔妙人不善饮酒、所以对醉狐陆仙游那等厌恶,今天为了礼貌,假如也陪着干的话,实在不胜酒力,方梅影与江梦秋都是家传的酒量,他们可以拼得,自己一拼就醉,未免又出乖露丑,所以她对方梅影感激之心又增了一分,望向方梅影时,正好接到她会意的一笑。

  倚红第三度为卢沧客注满酒爵时笑道:“爷!这么说那批女乐也不必献奏了,座有顾曲周郎,江公子可是位行家,她们的技术还不够纯熟,恐怕又会惹笑话。”

  卢沧客道:“当然免了,连我听了都烦,刚才江老弟一念凉州词,已经道破出典,这种胡乐必须要你们塞上的女儿才有情调,她们一个个都瘦怯怯的,哪里能玩得好,回头还是你们俩多卖点力气吧。”

  偎翠笑道:“我们只怕也难入高明法眼。”

  卢沧客道:“别偷懒,我已经把你们俩送给方女侠,她要你们侍奉江老弟,但并没有肯定,最主要的是怕你们不行而增加累赘,所以你们必须卖弄精神一番,博得方女侠的首肯,才能出头呢,否则只好一辈子老死在这儿了。”

  两个女孩子都为之一怔,美目流盼,看看方梅影又看看江梦秋,最后留在卢沧客的脸上,莫知所以。

  卢沧客一笑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倚红顿了一顿才道:“婢子们愿意一辈子侍侯爷。”

  卢沧客大笑道:“别说傻话了。你们到我身边时,才十三四岁,一晃十几年了,你们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如果我有意把你们留在身边,也不会教你们这么多东西。我现在百念俱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一定要为你们找个好出路才能放心,江公子他们尚有事在身,不能久留,过此一夕,你们就要走了,这一餐就称是为你们送别,所以你们应该乖乖的听话,别惹我不高兴。”

  两个女孩子这才低应了一声,卢沧客又道:“有酒无肴不成宴,你们别光顾进酒,也该上莱了。”

  倚红道:“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爷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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