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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那天他们回长安,忽见前面尘头大起,却是一队胡儿的骑兵过来,老头儿知道最近这些胡人很不守规矩,怕有意外,忙把车子折入岔道,那知胡儿竟然也追了上来,在村外拦住他们,看见车中的两个女子,立刻就要抢了走,老头儿上去拉扯,竟被他们砍了几刀。

  老头儿命大侥幸没死,被村中人救了起来,但是柳青儿跟玉芹被那一队抢去,则不得而知,长安城中的胡人太多,而且差不多都有抢掠妇女的习惯,这是他们塞上的风俗,打了胜仗后,败方一切的物资都是战利品,包括妇女在内,他们不要土地,因为胡人是没有领土观念的。

  他们大部份是游牧民族,逐水草畜牧以为生,并没有固定的领域,在每一片广大的草原上,聚居着很多的部族。一个部族又分为许多支族,一个支族又包含着若于家族,乃形成一个奇怪的国度。

  在长安城中,聚集了几十个胡族的王公,从这么多的胡族王公中要去找出是谁劫走柳青儿,那实是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因为大海捞针,只要找到针的所在,总还有办法可想的,但现在就算知道是那一个劫去了柳青儿,想把人找回来,恐怕还是万分困难。

  这些胡儿天不怕地不怕,他们以胜利老自居,因为是皇帝老官儿向他们借兵来退贼,现在把贼人打退了,他们得些战利酬劳是理所当然的事。

  总算他们对皇帝老官儿还懂得一点做客人的本份,没抢到宫里去,抢几个民女玩玩,皇帝也无法千涉。

  因此韩翃打听到消息,好像跌进冰窖一般,全身都凉了。

  许俊则是既愤怒又着急,连声骂道:“不长眼的胡狗!居然欺负到我们弟兄头上来了。大哥,没关系,知道有着落就好,人被他们抢去了还算好,只要不被他们杀死,兄弟一定能把大嫂救回来的。”

  这一说倒是又唤起了韩翃的生趣与希望,他记起了老师太的话,说他与柳青儿的婚姻该当有一次大劫,老师太也曾隐约地劝过他,教他看开些,说女人的名节是内心重于形体的,只要真情不移,便算是全贞了。又说红颜多薄命,佳人易遭鬼神之妒,柳青儿不幸生为绝色红颜,偏又是个明慧佳人,所以她的命运中多劫难,也唯有以不变的真情,才能度过劫难,相偕白首。

  韩翃当时也表示了说他自风尘中娶得柳青儿,是爱她这个人、这份情,以前都不计较她的职业,以后自然也不会计较她在无奈时的遭遇。

  而且,他还再三郑重叮咛柳青儿为他珍重此生。要她不管遭遇到什么,都必须要活着。

  人活着才有希望。

  那时主要是怕被安禄山的人搜到了,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出在胜利还京之后。

  不管怎么说,柳青儿总算是听从了自己的要求,没有轻生,含屈地活下去。

  在老头儿的叙述中,韩翃听说了当时的经过。追兵渐近时,倒是玉芹急得用剪刀自杀,还是柳青儿把她拉住了,劝她说:“傻丫头!求死是很容易的,但我们这样一死,抛下爷一个人,岂不是害苦了他。咬紧牙关活下去,活到爷回来,总有办法会救我们回去的。”

  玉芹哭着道:“那时我们还能去伺候爷吗?”

  柳青儿道:“为什么不能?你应该知道爷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们是从平康里巷出来的,爷对我们何尝有半点轻视?只要我们的心是干净的、庄严的,身体上的污秽,又能算得了什么?”

  “即使爷能谅解我们,但别人又会作何看法呢?”

  柳青儿庄严地道:“丫头!我们跟的是爷,不是别人,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们,只要爷不嫌弃我们就行了。”

  这样才打消了玉芹的死意,车子被拦下来时,她仍然很镇定,一再地想要问出对方的来路,只可惜那老头儿既沉不住气又没注意听,挨了好几刀都没听清楚。

  因此,韩翃感到稍稍安慰的是柳青儿尚安在,目前虽不知去向,但一定是可以打听得到的,她自己也会设法知会她的下落,然后再设法把她接出来就是。必要时尚可以请侯希逸出面讨取。

  侯司马手握大军,他还可以镇住这些胡人。自从接驾的大军回到长安之后,胡儿的气焰已弱了许多,长安市上也惭惭恢复往日的繁荣。

  只是侯希逸这些日于实在太忙,他要跟皇帝商议策划建立朝廷人事,又要布署军务,还要注意军情,因为安禄山的部将史思明,先叛了燕降唐,而后又复叛唐想自立,郭子仪与李泌等正分兵讨伐。

  一切都要从头建树起来,侯希逸原是希望韩翃能帮帮忙的,但在家将的口中得知柳青儿被劫的消息,知道韩翃心中焦急,没有再去烦他,而且更派了许俊带了他的部下家将,帮忙寻找。

  这样子的支持已经很够交情了,韩翃十分感激,侯希逸道:“君平!别谢我了,你们结缡,我还是大媒,应当尽力的,只要打听到确实下落,我会替你出头去讨人的,你就安心去找寻吧!唉!上皇对你倒十分欣赏,他一直在问你,想召你入宫去谈谈,本来这是个机会,但我知道你的心情,推说你派出公干未返,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而且太感激了,君平目前认为找寻青娘是最重要的事,其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侯希逸只有摇头叹气,自个去忙了。

  许俊带着同僚家将四出访查,而韩翃则又请曹二虎他们一干弟兄,也都在四城探访,却始终不得消息。

  人是被一队胡儿劫走的,目标自然是放在那些胡人王公身上,但他们占据许多王公的住宅,戒备森严。

  更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将那些大宅中的汉家佣仆都赶了出来,换了他们自己的侍儿,所以内宅的消息传不出来。

  许俊甚至于利用夜晚,潜入几家大宅去探查了一阵,也是没有消息,倒是他被人发觉,误为盗贼,连追带喊要捉拿他,幸好是曹二虎他们机警帮忙在他处放火,引起了混乱,才得以脱身。

  可是如此一来,各王公的居处又加强了戒备,连暗入访查也不容易了。

  足足十几天,韩翃不眠不休,瘦得两腮见骨,许俊只有暗自心焦,除了好言相慰,又有什么法子呢?

  人在没有希望中,开始会寄望于鬼神了,韩翃本来是不信佛的,可是最近的两天来,他开始变得十分虔诚,每见寺庙,一定前去烧香祝祷,祈求菩萨指示。

  说来也奇怪,他在每座庙宇中求得的签条都是差不多,劝他耐心等待,总有云破月现,破镜重圆之日。

  就是这些空虚的希望支持他,维持他的意志,使他没倒下去。

  这一天,韩翃一个人跑到终南山麓的白衣庵中。那是柳青儿避难时栖身的地方。也是在这儿分手遇到第一度劫难的,那次,老师太对他预示休咎,十分灵验,于是他想去再找老师太卜一卦看。

  老师太的白衣庵是不准男人进入的,就是在战时,安禄山的军卒都未能入内骚扰,但对韩翃,老师太竟破例允许他入内,在白衣观音大士宝像前虔诚地上香祝祷后,老师太也在佛前起了一课。

  她闭目凝神,默思了半响之后,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微笑:“韩施主,恭喜恭喜,这一课竟是旧燕归巢之兆,主团圆重逢,尊夫人即将与你相见了。”

  韩翃心中虽然高兴,但他类似的话听得太多了,每一次求神问卜,都是这个答案。

  虽然每一次都增加他的希望与信心,但也增添他的落寞心情,因为神佛像是在敷衍他,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指示。

  老师太见他落寞的神情,不祭诧然道:“韩施主,你好像是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似的。”

  韩翃忙道:“弟子为了找我拙荆,这些日子夜不交睫,终日里四处奔忙,食不甘味,怎会不关切呢?”

  “可是贫尼告诉施主卜相结果时,施主好像并无欣喜之状,似乎十分冷漠。”

  韩翃叹道:“不瞒师太说,弟子这几天来,把长安四城的寺院都跑遍了,馨香祝祷以求指示,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指示。”

  老师太肃然道:“这就是了,你想,庙中的神签诗条不下千百条,回答各种疑难,指示迷津,何以在千百条指示偈句中,会每次都有相同的回答?这证明了天心虽渺,却是无微不至,无信不徵的。”

  “可是弟子始终未得有一句确讯,老是这些空洞的希望,弟子望眼欲穿。”

  老师太点点头道:“这是你期盼之心太切,不要怀疑神示,占卜虽是抽象的东西,却颇有些道理,而且贫尼的卜卦不轻易而为,每当心血来潮之际才作一卜,从昨夜开始,贫尼就有预感到你会来,因此这一卜的结果必有信徵。”

  才说到这里,忽闻檐前一阵呢喃,却是一双燕子飞舞,在那个泥巢前迥翔。

  老师太神色一动道:“这是去年的一对雏燕儿,今年又从南方过完冬回来了,居然还认得旧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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