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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他赠人一诗一画,人家当然也要表示一番敬意,送钱太俗气,送别的东西又不太实惠,金子就成了最好的礼物,赤金一锭,或十两二十两不等,放在一个很精致的盒子里,这是最普遍的表敬意法。

  韩翃没有经历过这些,许俊打听了一下,才告诉他说:“大哥,这也等于是不成文的规定了,别说大哥还送了他们一诗一画,真能挂起来示人的,就是什么都不给他们,这一份敬礼也少不了的,这是地方官拉了本地的士绅帮忙巴结一下京里的专差。”韩翃道:“多此一举,我可不稀罕。”

  许俊苦笑道:“大哥,您还是收了吧!若是您不收,他们反而心中惶惶,以为您嫌少,又加了倍送来。

  岂不更是麻烦?若您坚持不收,他们以为开罪了您,再想尽方法,四处托了人情来说项,徒增无谓的困扰。”

  柳青儿也道:“是的。爷,这是规矩,您虽不想随波浮沉,但是也不必太矫情而引致误会,京中的闲员拚了命求一次外差,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目前只是例行的规矩,您倒不如行个方便收下吧!若是您不收,反而使人误会您有苛索之心。”

  韩翃叹了口气,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部里有一个外差时,大家拚命地争取了。有人为打通关节而求派到这一个差使,往往花了比所得差费高出一倍的人情费用,韩翃起先还弄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干这种赔钱的事儿,现在总算是懂了。

  既是大家都如此,韩翃也不便一个人标新立异,他生性耿介,却并不古板,他从不居心去贪墨弄钱,但是对于那些大家公认为不算枉法的例实,还是不去坚拒的,他认为把这些钱用在一个问心无愧的地方,总比退回去好。

  因为有了公务,当然不能照预定的时限去销假了,好在侯希逸已经补了文书给杨侍郎报备,一切都不成问题。韩翃回到京师时,比预定的归期迟了一个月。

  可是因为他兼了公务,不算假期,算起来还有两个月的空闲呢!

  所以他们夫妇可以很从容地物色新居。

  两个人都爱静,自然是以城郊最理想,但是韩翃又要赴衙门公干,也不能住得太远。

  好在他有了钱,这一趟在归程中,他几乎进帐了五十万的外快,可以找一所较为理想的住宅了。

  他也有人手,许俊找了相国寺中那批混混儿帮忙。

  就在靠城的地方,找到了一片园林,原本是一家大户的别业,后来大户败了事,后人不肖,积欠了一屁股的债,妻子一气之下,在园子里一根索子上了吊,那败家子要卖屋子,但是因为出过凶事,始终无法脱手,这片园子跟屋舍模阁,若以一般的价格,总在三四十万之谱;屋主急于用钱,只以十五万钱就脱手了。

  韩翃素不信鬼,柳青儿则以为素行无亏,没有怕鬼的理由,再者实在喜欢这个地方,尤其难得有个活水荷花池,外通渭川,源流不绝。出日处用一片竹网拦住,池中的鱼虾便跑不出去。

  荷塘很大,可以在家中泛舟,高兴的时候也可以把船划出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环境十分清幽。只是稍嫌冷落一点,但许俊说多用几个人照顾着就不怕了。

  只有玉芹一个人犯嘀咕,可是她作不了主。好在韩翃迁了过来后,由于屋舍需要照料,多用了几个人,园子里外雇了个花匠老何父子,他的老伴、媳妇、女儿也都住了进来帮忙,算起来有八九口人,也就不显得冷清了。

  再者,韩翃也需要一所大一点的宅子,因为他回到长安之后,慕名求字昼题诗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他必须要一间书房,专事作昼写字。

  园中原有的静轩不够用,赶工又加了两闲出来。韩翃自己也觉得好笑,他买下这片园林时,嫌屋子太多、太空,现在则又嫌不够而加盖了。

  再者,他售掉早先的住宅,原是想撙节一点开支的,那晓得如今反而用人更多,开支更大了。

  他在礼部担任的这份差事很清闲,只是会会文书,以及代拟一些例行的诏令,如表彰某地的节妇,或是传旨奖励那一个节度使以及地方州府等……。

  朝廷的紧急诏令或重要的旨意,则由入阁的大学士起草,派引到礼部来。

  韩翃的官职尚低,不必列朝班,每天都是辰已之交去衙门里,在那儿用过中饭,未申之际就打道回府了。

  由家中骑马到衙门,不过才一刻工夫,下雨天改坐车子,工作轻松,虽然没什么外快,可是韩翃却不在乎,他的字画收入高出本俸多倍。

  这份收入他不必担心会被参劾,因为这是名正言顺的赚钱。再者,也得要有真本事,别人是因为他的画笔工,题诗意境高远才花钱来求的,不但不伤廉,反而愈见品高。

  因为他早就是名士,返乡扫祭时,经侯希逸一吹捧椎荐,起先还是人情面子,可是求到字画的人张悬起来,见者无不赞羡,因而十里之外,还有人辗转托了关系来求一诗一画的,那可是韩翃凭真本事得来的。

  这是韩翃一生中最快乐得意的日子了。

  柳青儿也是一样。她居家很懂得享乐,大清早起来,陪韩翃在园子里四下遛走,摘掉一些残花败叶,使花木永保清新茂盛。

  韩翃到衙门去时,她在园子里帮忙种种花、捉捉虫、翻士,要不就到园子一角的菜畦中去照料她自己种的疏菜。

  她还养了十几只鸡、荷塘中养了一群鹅。

  这些鹅白毛红冠,飘浮嬉游于碧波上,不但平添了无穷的诗意,而且在花畦间巡行可以驱蛇,粪便可作花肥,入夜还兼作守卫的工作,用途很大。

  当然,守卫的工作是多馀的,有曹二虎等那一班地头蛇在招呼着,谁又敢来持虎须?更何况韩翎自己是个官儿,门外车水马龙,经常有冠盖来拜会。

  有的人是因为韩翃的文才特别来攀交,有的则是因为韩翃与侯希逸、李存信交情而来联系一下感情的,总之,他是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官虽不大,交游却很广。

  韩翃回到家中后,大部份时闲有访客登门,只有晚上才是他们最快乐的时间。

  那时柳青儿一定亲手下厨,端整几道可日的小菜,温上一壶酒,或在凉亭,或在月下花间,或者是在船上,浅斟低酌,谈谈一天的趣事,其乐伺极!

  因此,韩翃一到晚上,不管是多重要的应酬,一定设法推了要回家,他认为在美丽温柔的妻子与慧黠可人的侍儿陪伴下,小饮薄酌,那种享受可说是南面王不易。

  ▼第十六章

  这日,韩翃从衙门出来,正准备打道回府,忽见迎面走来个很面熟,似曾相识的瘦弱中年人。

  中年人形容憔悴,穿一身旧长衫,又不修边幅,看起来很沮丧狼狙,像是生了什么重病。

  他手上提着一大包药,走路有气无力,目光也很迟滞无神,走近了韩翃竟视若未睹。

  但韩翃确定自己认识这个人,只是一时记不起,究竟在那里见过他。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认错人,韩翃上前拦住了他:“对不起,借步……”

  中年人出其不意地一怔,可是,当他定神认出韩翃时,喜出望外地振奋叫道:“韩兄!”

  这熟悉的声音,拉回了韩翃的记忆,想不到眼前的中年人,竟是朱丹!

  那日终南一别,至今不过年馀,英姿勃勃的朱丹,怎会变成了这付模样?

  “朱兄!”韩翃紧紧执住了他伸出的手:“你的伤势未痊愈?”

  朱丹深深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

  韩翃热诚道:“朱兄,咱们好久未见,找个地方……不必了,干脆到舍下去畅谈吧!”

  朱丹摇摇头道:“不,在下不愿再为韩兄添麻烦,如果不耽误韩兄正事,我住的地方离此不远……”

  不等他说由兀,韩翃已欣然道:“就去朱兄那里!”

  为了怕柳青儿见他迟归耽心,韩翃回衙门去,派了个衙役替他送个口信给柳青儿。

  然后在街上沽了一小缸酒,带了些热菜,随同朱丹回到一片竹林后的茅屋。

  这是神箫翁与绿衣女童原来住的地方,自从那日朱丹苏醒后,不见了所有人。既然自己功力已失,又别无去处,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由于功力已失,又被盛怒的虚幻尊者以真力震伤心脉,当场昏迷倒地。虽然侥幸没有当场毙命,但无异雪上加霜,使他终告不支病倒。

  幸好身边尚有些银票,足够他购买贵重的药物、生活费用也不虞匮乏。

  那段日子里,朱丹曾去找过韩翃,不巧的是韩翃回乡祭祖未返。

  想不到今天竟会不期而遇。

  朱丹带韩翃回到茅屋里,也不忙着去煎药,两人便把酒菜置于竹桌上,边喝边聊起来。

  事到如今,朱丹已没有隐瞒的必要,坦然说出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他的来龙去脉,来长安的目的,以及终南山谷中身受重伤,赶回去疗伤后,与师父重入长安遇上的所有经过。

  韩翃听毕,不禁惊诧道:“想不到我离开长安前数日,与拙荆去向柳婆子辞行,见到的那位琵琶娘子,竟然是‘终南七煞’中的毒美人!”

  朱丹道:“一年多前,那夜韩兄在清和坊咯血昏迷,由柳姑娘主仆用马车护送回寓所,被蒙面人闯入搜索,那个女扮男装的也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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