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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韩翃一怔道:“李侯要侯司马为我找人署券保证?”

  “是啊!他打听得有这条路子,就要司马大人负责办好,司马大人若找不到人,请赶快通知他,他以身上这侯爵为抵押而向贡院署保。”

  韩翃不禁又是一阵激动道:“李侯对我的这番情义,叫我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了。”

  柳青儿庄着神色道:“韩郎,受恩不忘固为君子之本务,但是李侯与侯大人都不是需要你报答的人,你一定要为他们尽点心,还是在本务上求进,能有一番作为,使他们对你的期望不致落空。”

  韩翃听了不觉愧恨交加,愧的是自己的想法太俗气,反而不若一个女子酒脱。

  恨的则是自己太颓丧,太自暴自弃,才受了一点打击就心灰意懒,把满怀壮志都消沉下了,醉生梦死地混日子,以至于白白地蹉跎了许多的光阴。

  现在考期已经逼近了,不仅是新的实务要用心去钻研,就是旧有的经史策论,也丢得太久,需要重温一遍,虽说少小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是岁月虚耗,荒嬉怠志,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呢?

  越想越觉得时间不够,恨不得立刻就要开始才好,摇晃着走到书案面前去。

  柳青儿知道他的心思,扶着他过去,等他坐定了才道:“君平,我知道你心急,可是用功也不在一天,你病刚好一点,倒不妨再休息一两天,明天我再陪你一天,然后,你在家闭门读书,我到娘那儿去,为她支撑一下这一个热季,一直到放榜,我都不再见你了!”

  韩翃道:“什么?要好几月分手?”

  柳青儿退后一步,眼睛看着他道:“君平,若是以时间而言,你日以继夜都嫌不足。难道还有闲情去及儿女之私,才几个月你都忍不住了!”

  韩翃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这倒不是,我想我们在闲暇时无妨小聚片刻,聊慰相思。”

  柳青儿道:“君平,你在什么时候有暇?”

  一句话把韩翃问住了,他若是不必用功,任何时间都有暇,若是真心用功,的确如青儿所说,日以继夜都不够。

  因此韩翃只有叹了口气道:“你,就等发榜之日再见吧!可是我这一榜若仍是不中呢?”

  “我考虑过了,这一榜时间实嫌太仓促,只能试一下,不能寄望太高,因此还可以再等下一科……”

  “我们是否……”

  “不!我们仍是不能在一起,君平,你身上背负着多少人的期望,你切不能使那些人失望,因此,你必须把全付的精力时间放在读书上,不能再分心旁骛了。”

  “这就是说,你还要再做三年。”

  “君平,怎么会呢?我娘的文书都已券署好了,到今年秋后放我自由,文书在李侯那儿保管,她也不敢赖皮的,我一定会退出乐籍的。”

  “那你要如何的生活呢?”

  “我多少还有点积蓄,找个清静的尼庵栖身,好好使心情平复下来,准备接受一个新的生活。我在那里,一定会通知你,但是你不必来看我,来了我也不见你。”

  韩翃右点愤然地道:“这么说来,你一定要等我有了功名,才肯跟我在一起了!”

  青儿委婉地道:“君平,你看我是贪慕富贵的人吗?若是你再科不中,只要人事已尽,那就是合当布衣终身,我也不再对你多作要求,我们打算一下,或是回家种田去,若是你不死心,还要试下去,我也不反对,我们两个人在长安各凭手艺,大概也不会饿死。”

  韩翃苦笑道:“家中双亲俱故,名下有几亩薄田,却是公产,每年可以分到几担租谷,两个人连喝粥都不够,田地是不准变一买的,所以别作回乡的打算。”

  “那就不回去,我们搬到乡下去,种几畦花,几畦菜,这个我不但在行,而且还很有兴趣。你挑了一买到城里去,应该可以度日了,只要肯吃苦,没有过不下去的。”

  “种花种菜我都不怕苦,而且我也有兴趣,只是置几亩地也要不少钱。”

  “我有,在长安市西郊山下,十四亩山坡地,傍近山沟,引水灌溉很方便,现在都荒废着,找人整理出来,盖上几楹茅舍,挖一口鱼他,正好可以耕作养鱼。”

  韩翃不禁奇怪地道:“你怎么会有那一块山地的?”

  柳青儿道:“这是我的祖产,是我父母所遣,我的堂上双亲死得早,一个哥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把家业都败光了,才把我卖给了柳婆儿。那片山坡地是我家的祖茔,也披我哥哥卖掉了,我的父母骸骨都葬在那儿。所以我开始赚钱的时候,拚命攒了几个钱,把那块地又从人家手中买了回来,免得人家把我父母的遗体给挖掉抛了。”

  “这是你家的祖茔,怎么能移作别用呢?”

  柳青儿垂泪道:“我一家人丁不旺。只有我们兄妹两人,我哥哥五年前死了,已孑然无后,所以我们这一家等于绝了后,不会有人去葬在那儿了。两座坟连墓园都只占了一小块地方,还有足够的空地可以利用,我们若住在那儿,春秋两季,至少还能祭扫一下。”

  柳青儿擦了擦眼泪,脸色很平静,倒是韩翃十分的惭愧,她是个女人,不知经历了多少的苦难,但是没有气馁,仍是充满了希望安排一切。

  她出卖色相,但至少还保全了先人的庐墓,她出卖尊严,却有着一颗纯静的心,跟她比起来,韩翃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她已经为自己,为将来作了合情合理的安排,自己却还在找理由推卸责任,未曾奋斗,却已先存失败的心理,这实在太不像个男子汉了。

  他感愧地抓住了青儿的手,哽咽地道:“青娘!你太伟大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加倍用功的,今科不中等下科,下科不中再等下一科,总有一天,我会为你争得一付诘命,让你的下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安安稳稳。”

  柳青儿一笑道:“君平!那倒不必勉强,以你的才华,若是苦读三年仍然无望的话,就是命中注定,不必去强求了,平平凡凡的过这一生,相守白头共到老,那日子不是也美得很吗?”

  她脸上带着安适恬静的笑,这种笑使人有幸福安定的感觉,于是他们就这样握着手,互相对视着,不再说话,千言万语,就在心底相互交流着。

  天色渐暗。

  两个人兀自不觉,玉芹几次探头进来,看到他们情形都伸伸舌头,又无声无息悄悄地退了回去。

  朱丹又来登门拜访韩翃了。

  他来的时机非常恰当,柳青儿主仆刚离去不久。

  很显然,朱丹仍在暗中监视韩翃。

  韩翃对朱丹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种特殊的气质,也许是自命风流,或者近乎玩世不恭吧!

  但这种特殊的气质很吸引人,连韩翃也无法抗拒。

  韩翃招呼朱丹进屋坐定后,便歉然道:“朱兄,狠抱歉,你要我练的身形和步法,我一直还没空练……”

  朱丹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知道,韩兄最近很忙,忙着在脂粉堆中打滚。”

  这话说得很露骨,使韩翃有些不好出思思,只好强自一笑道:“在下真是斯文扫地啊!”

  朱丹道:“人各有志,韩兄文才横溢,对练武自然不感兴趣,这是勉强不来的。不过……”说到一半,他却欲言又止起来。

  韩翃笑问:“朱兄是否认为在下应该弃文就武?”

  朱丹摇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但在下略通麻衣相法,以韩兄的面相来看,将来在文才方面,必然学以致用,且会遇贵人相助,终有飞黄腾达之日。只是韩兄在事业上,恐怕须以武相辅相成,否则……韩兄,你不觉得习武防身,与你学文并无冲突吗?”

  韩翃对他提到“贵人相助”,不禁为之动容,心想:“李存信与侯希逸两位,不就是所谓的贵人吗?如今若得他们相助,办妥补籍的手续,岂不正应验了这朱丹的话。”

  因而他笑了笑道:“朱兄的话很有道理,只可惜在下对习武实在兴趣不坏,日前朱兄所赐的小册,在下曾翻阅了几页,全然无法看懂。与其暴殄天物,不如完璧归……”说着便起身走向床边,打算从枕头下取出那本小册。

  朱丹作了个手势道:“韩兄不必拿了,在下早已取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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