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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李存信却是年轻气盛,忍不住道:“老侯,你们这些京官们太不负责任,应该对这些事加以诤弹的。”

  侯希逸一笑道:“我的小侯爷,我们做官的管的是国事、天下事,可管不到皇帝的家务事。宫闱之内的事,我们更管不到了。

  再说那些事,我们也只是听闻而已,无凭无据,总不能就以此为由,冒昧地参上一本吧!”

  李存信一听也笑了,他是个讲理的人,知道侯希逸的话是在理上,臣子要纠弹君主的过失以尽言责固无不可。

  但是也要守住自己的本分,要言之有物才行,随随便便,但凭道听途说就作为根据,上表奏劾,那是自讨没趣了。

  但是李存信也没有放过他,顿了一顿道:“这是你不肯尽心而已,你若尽心去查访,总会找到证据的,这种事虽是传闻,但必然有事实的。”

  侯希逸摇摇头,他知道这位年轻贵爵的性情脾气,向来是嫉恶如仇,半点也不肯放过的。

  这是在他祖父身边,学来的观念和行事准则。

  他的祖父三原李靖是开国功臣,而且一直是手握军符的元戎,是贞观天子太宗皇帝的畏友。

  唐代的天下有一半是李靖打下来的,因此皇帝对他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有时即使规劝错了,皇帝也只有唯唯地听着,不便提出答辩,以免伤了感情,开国时元老勋臣中,颇多此类。

  等天下底定后,皇帝实在受不了这些老太爷的噜嗉,所以把他们分封出去,摆得远远的。

  一则是利用他们镇守外围,以巩固中枢的安宁,再则也是图个耳根清静,这是个很聪明的做法,也是君臣得全始终的原因。

  因为人共患难易,共安乐难,打天下时,以武力为主,将帅的意见较受重视,天下一统后,治国则应以文臣为主了。

  治军的那一套未必能治国,皇帝们对文臣的意见多采纳了一点,跟文臣们走得近一点,那些武臣们自然不免会心里不痛快,甚至于跟文臣们争吵冲突。

  历来做皇帝的最怕就是这种纠纷,最感棘手的也是这个问题。

  历史上有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战国时赵国的元帅廉颇与大夫蔺相如,两个人都是国家的柱石重臣,能合作无间,则国强势盛。

  在强敌窥伺之下,亦能屹立无恙,廉颇是受了蔺相如人格的感动,化去嫌隙而成为佳话也使赵国在强秦的逼迫下,得保主权的完整与独立。

  可是后世的武将,未必能像廉颇那样知道错,肯认错,文官也没有蔺相如的容忍与宽大。

  纷争时起,太宗皇帝的这种做法,倒不失为良策,使得那些掌兵的功臣们个个都矢志效忠,保全了唐室的国祚。

  太宗皇帝晚年不堪寂寞,引进了才人武则天。

  而这高宗皇帝又跟着为之所惑,遂至武后当权,形成了历史上的第一位执政皇帝。

  武则天几度想废了太子中宗,而改立侄儿武三思,使皇室易姓,最后终于因为那些藩王功臣的反对而止。

  徐敬业等起兵清君侧,公开讨武,终于将中宗又拥上了座。

  却因为夫权的不振,被皇后韦氏所控制,差一点又演成了第二个武则天,结果又是仗着功臣的外援,驱除了韦氏的势力。

  唐室的江山屡经变故而未易,主要是靠着外臣的支持,也是贞观世民皇帝的那一着棋下得好。

  李世民传给他子孙的一个保国祚永固的秘诀,就是对功勋外臣必须要礼敬,让他们手拥重力,戌守远地,以为权力中心的外翼。

  所以开国公李氏一族也是在这个情况下受到重视,皇帝对他客气,却又供得远远的,就是不想他们来干预朝政。

  换句话说,皇帝治国有他自己的一套,不希望外藩也来干预,李存信不会晓得皇帝的做法与心思。

  侯希逸跟太子很接近,对于朝廷的决策与措施,当然是较为清楚的,苦于不能对李存信明言。

  他只能哈哈地一笑道:“我是司马,职掌军事,练兵布阵,调度军马,才是我的职责所在。若是我去管皇帝的家务事,帮助皇帝不怕老婆,那不是变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吗?”

  也幸亏他阅历丰富,把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在一阵打哈哈中搪过了,李存信跟侯希逸虽熟,到底只是世交而已,也不能太过份,话题转到这儿,跟原来的起头已经相去十万八千里。

  也不宜再往下发展,所以他在一阵大笑之后,满斟一盅,举向韩翃道:“来,韩先生,喝酒!喝酒!今天你是主客,我跟老侯一抬杠就没完,倒把你冷落了,失礼之至!老侯,你也该罚一盅!”

  侯希逸笑道:“认罚!认罚!韩先生的高才,青娘的歌喉,都是长安市上的双绝,放着这两位绝品人物,不多讨教,却尽找我抬这些无聊的杠子,小侯该加倍的罚!”

  李存信倒也干脆道:“不错,李某认罚!”

  他一口气灌下了两大盅,然后才向侯希逸道:“老侯!我的两盅罚过了,现在该要罚你的了……”

  侯希逸笑道:“怎么你对喝酒特别有兴趣?说出个理由来,看看我又有那里不是了……”

  李存信一本正经地道:“这次罚得你一定心服口服,老侯,前两天我听你吹嘘自己门下济济多土,什么人才都有。你只要发现了一个人才,你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去邀了来,不教埋没。这句话你可说过吗?”

  侯希逸道:“说过。而且我也居之无愧,因为我一直都在虚心地做,韩先生可以为我证明的。”

  这话不假。

  侯希逸为太子最器重的支持者,为异日接掌大宝的准备。

  侯希逸的确是需要各方面的人才,所以他将罗致门客很尽力,一旦太子登基,侯希逸入阁拜相是必然的事。

  而丞相为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管的事,也不仅限于军事了,所以他门下的参赞人才,各方面都有。

  韩翃有几个朋友都在侯希逸门中为幕客,所以侯希逸才要韩翃来为他作证。

  还没有等到韩翃证明,李存信已然指责道:“亏你还好意思说,既然你延聘人才不遗馀力,为什么像韩先生这样的高才,你却听任他落拓穷途,置之不理?”

  谁也没想到这位小侯会来上这一句的,一时倒是形成了僵局。

  大家都没开口。

  片刻后。

  侯希逸笑道:“你这一问可好极了,天知道我邀请了多少回,但是韩先生志行高洁,不齿下就,我有什么办法?”

  他倒是很厉害,居然先打上一耙,弄得韩翃倒是不便否认了。

  在韩翃的记忆中,确没有得到过任何邀请。

  侯希逸向韩翃点点头道:“韩先生,你别以为我这是敷衍的话,你有几位朋友在舍间作客。

  我在仰慕盛名之后,立即托他们致意,请韩先生屈就帮忙一二 的。”

  韩翃既不便否认,也不能问他是托那一个传话,只有含混地道:“他们是提过,只不过韩某自度才浅德薄……”

  侯希逸却笑道:“韩先生别客气了,我相信贵友们根本没在你面前提过,因为我向他们要回音时,他们倒回得很快,说是韩先生无意俯就!

  我再追问经过时,他们支支吾吾,虽有一套话搪塞,却前后矛盾,分明是自己胡诌出来的。”

  李存信忙道:“这家伙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子呢!”

  侯希逸道:“这个倒是怪不得他们,他们不问就知道韩先生不会答应的,在我之前,也曾有人试探过。

  邀请韩先生入幕为门客,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的灰,所以他们也不必再来自讨没兴趣了。”

  李存信忙问道:“韩先生,有这样的事情吗?”

  “这倒是有的!”韩翃加以证实了。

  那是韩翃初到京师的事,韩君平志大如天,视科举如拾草芥。

  对于在豪门之下为幕客这种事,自然不屑为之,当时给来人一个大难堪,狠说了一些狂话。

  结果那一第居然未列榜,很可能也与那次狂语有关。

  因为他语侵豪族,使那豪门很不高兴,逢人就说韩翃有才无行,不识抬举,考官又偏是那豪门的亲威,极有可能把韩翃给刷了下来。

  而且以后韩翃也多处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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