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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粗犷的草原汉子,粗犷的打情骂俏,听关天月说的时候,大伙儿都感到很清鲜,但白振英此刻却直叹气。

  那么小的一口瓷碗,那样少的水,如果灌下去,恐怕没等下喉就干了,这个说法当然很过火,在八大胡同吃点心时,装莲子羹的银碗此这还小,一碗就很饱了,但现在是口渴得紧。

  他端起了瓷碗,小心翼翼地暍了小半碗,剩下的大半碗,他端着喂了那头马了。

  虽然马儿喝得此他多五六倍,但马儿的肚子却比他大上几十倍,这点水下去,根本不济事。

  看它伸着舌头,直舐空碗,白振英感到更多的歉意,想了一下,掏出身上的挂表,再递到水二娘的面前:“这个能值多少,别说价钱了,说了反而使人生气,干脆你给多少水吧。”

  水二娘的眼睛亮了,那几个汉子的眼睛也亮了。

  一只挂表在北京上海那些大都市里,所值已然不菲,可是在僻远的地方,这玩意儿此黄金更吸引人,因为它能代表一种权威,一种特殊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盖子,虽然不一定看得懂那些罗马字所代表的时刻,但就凭那的搭的的声响,就能使人肃然起敬。

  一个汉子跳了起来,在水二娘的手没伸出前,攫去了那只表,先放在耳朵前听了一下,然后按开盒盖,妙的是这只表还带音乐盒,虽然只是简单的曲子,白振英自己都听烦了,但是在那些人的耳中则无异是仙乐了。

  “老弟,你……你要多少,我都买了下来。”

  水二娘也叫了起来:“巴山虎!你敢抢老娘的生意。”

  这个叫巴山虎的汉子瞪了一眼:“水二娘,老子是向人家买东西,怎么叫抢你的生意,老弟,别理那老梆子,她只会吃人,我是诚心诚意地买你的玩意儿,只要你开口……”

  白振英摇头苦笑了一下:“这位大哥,我又不是做买卖的,更不是为了要用浅,只是在路上缺了水。”

  水二娘神气起来了:“巴山虎,你买好了,老娘不卖水,瞧你能抢得了去!”

  巴山虎一瞟眼:“不卖水吓得着人了,老弟!你放心,我的骆驼背上还装着两袋水,你先喝着,看样子你还得往下走,没关系,明儿一早用我的骆驼送你上巴什托格拉克去,这只是附送的人情,这只表,我还是照算钱。”

  他抓住那只表,简直舍不得放手,白振英没想到一只挂表竟有这么大的魔力,这只表是他在北京买的,也不是新货,是在琉璃厂掏来的古董,走得并不准,花的钱还没那支老金星自来水笔多,于是他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大哥喜欢就留下吧,我也不敢麻烦,有两袋水能喂喂我的马匹就行了!”

  巴山虎高兴得眉开眼笑,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肩膀上:“好,老弟,痛快!我交你这个朋友,来!来!你也一定饿了,上外边儿喝两口去,我叫巴山虎,是做杂货买卖的,天山南北路上,提起兄弟,多少都有个耳闻!沙漠上那儿有棵树,那儿有块石头,我都清清楚楚,我看你老弟是头一回到沙漠上来吧?”

  他热情的把白振英拖了出去,来到火堆旁边,弯下腰撕了一条羊腿给他:“尝尝,这是黄羊肉,难得吃到的,别瞧它是一头畜生,可真机灵,跑起来就像一阵风,连最快的马都追不上,加上我巴山虎,大漠上能猎到黄羊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羊肉烤得很香,但触鼻一股腥味实在难闻,白振英是饿得厉害,但也只能咬上几口,巴山虎又给他介绍了另外三个汉子:“徐八、刘大为、铁头李,都是我的伙伴,我们每年由天山北路过去,绕大漠一周,打南路回来,把盐、布匹、针线,诸葛行军散卖给那些回回维吾儿人,索伦、哈萨克、塔塔儿,甚王于老毛子的钱都赚,来!唱一口。”他递了个皮袋子过来,白振英喝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肚子里像火一般的烧着,连声直咳。

  巴山虎歉然地替他拍着背:“对不起!老弟,我忘了你是晒了老半天日头,没进一滴水了,喝下酒去自然受不了,这是老毛子土酿的伏特加,比烧刀子还烈呢,徐八,给这位老兄弟把水袋子提来,你还怔着干吗?”

  徐八站起来,笑着去了,水二娘因为到手的生意被抢去了,气得直瞪眼,一个人在洞裹直哼哼。

  巴山虎笑笑又问:“老弟,你贵姓,宝地是那儿?”

  “我姓白,白振英。祖籍湖南湘阴,在北京念书。”

  “大地方,湘阴不是左大将军的家乡吗?”

  “是的,我家跟左家是紧邻,隔了一条街。”

  “白老弟,到了大漠,你见了那些回回,可别说这话,这位大帅征回乱的时候,虽然替大清朝立了功,可杀了不少回民,大家都恨着他呢!”

  这倒是白振英没有听过的事儿,但一将成名万骨枯,武将的功勋原是用敌人的尸骨堆起来的,胜者的英雄,必然是失败者的死仇,这也是人之常情。

  巴山虎又问了:“白老弟,你在北京念书,怎么会单人匹马闯到大漠上来呢。对了,你是来找人的,瞧我这脑筋,你要找谁?在什么地方?说不定我认识。”

  “在尉犁,关家牧场的少场主关天月,是我大学里的同学,两个月前他父亲过世了,回来奔丧,我一直没接到他的信,趁着放暑假,跑来看看他。”

  巴山虎的脸上现出了肃然的神色:“原来您是关小王爷的同窗呀,那可是失敬了,怎么让您一个人来了呢?在安西跟兰州都有他们牧场里的人,您该叫他们送您来的。”

  白振英怔了一怔:“我不知道,天月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他的事,他怎么是小王爷?”

  巴山虎笑了:“关老场主不是王爷,但他娶了一个缠回的公主,也就是少场主的母亲。”

  “什么叫缠回昵?”

  “缠回就是维吾尔人,他们习惯用布缠头,所以又叫缠回,新疆以他们的人口最多,不过分为很多部族,关小王爷的母亲没有兄,只等老王一死,他就必须继承那一部族的王公,所以回疆的人都叫他小王爷。”

  白振英心里暗骂着关天月,同学三年,他居然绝口不提。继而想了一下,也许关天月心里根本不愿意继承这个位子,否则一提起天山草原来,他就眉色飞舞,可见他爱极了这个地方,可是问到将来时,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大概也是这个问题在困扰着他吧?

  沉默了一阵,白振英试探地问:“清朝已经亡了快十年了,中国已经推行共和,那儿还有什么王公呢?”

  巴山虎笑笑:“白爷,您这就不知道了,咱们中国朝代换了又换,这些边疆人都一直用这个方式活了下来,在新疆,虽然有省政府设在迪化,但这些回族部落,还是用他们的传统方法,由王公治理着,大清朝的王爷没了,回疆、蒙古的王爷还多的是。”

  “听说关家的牧场很大?”

  “大极了,而且是最好的草原,这都是那位王妃陪嫁的产业,从这头骑马,赶到太阳儿落了山,还没走到那一头呢。天山南北路,就是两家牧场最大,一个是尉犁的关家牧场,另一个就是阿哈雅的乌氏牧场,两家牧地隔着一条孔雀河,乌氏牧场的小王爷乌番珍是回疆的第一美人,听说从小就和关小王爷订了亲,要是这两家联了婚,那可不得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几年来他们两家忽然不来往了,白爷,假如您跟关小王爷很要好,倒不妨劝劝他,跟乌家解开一下误会,结了亲,那该有多好,乌小王爷不但是回疆的美人,听说还留过学,到过老毛子的京都莫斯科,门户相当,郎才女貌,再以他们两家的势方合起来,就是天山之王了。”

  自知道他是关天月的好友后,巴山虎等人对他的态度更恭敬了,称呼也改成了白爷。

  ▼第二章

  白振英倒不在乎这些改变,他本身是个醉心自由,反对封建的年青人,可是他出生在一个旧式的家庭,从小就习惯于别人叫少爷,在北京念书,这个古都也没因新文化的洗礼而改变多少,连大学裹的门房仍然管他们叫少爷。

  虽然那是每个月十块大洋换来的尊敬,但是在意识上仍然差不多,白振英跟关天月两人都是温和的改进派,他主张民主自由,从旧礼教中解脱是应该的,但应该从每一个人的观念上去启发,而不是用激烈的手法去推翻一个旧有的体制,更不是那批自命为革新派,高呼着打倒孔家店就能把中国由衰颓中振兴起来了。

  他跟巴山虎谈得很多,渡过了沙漠上第一个夜晚,第二天巴山虎坚持要送他上尉犁去,他拍着胸膛:“白爷,知道您是关小王爷的好朋友,又是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探望他,我要是不闻不问,往后还能在这条道儿上跑吗,就是您不见怪,关小王爷也不能饶我。”

  “天月在回疆有这么霸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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